第17章

箭矢如雨,在狹窄水道上空交織成死亡的羅網。舢板在密集的攢射下劇烈搖晃,木板被洞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沐劍屏的劍光已不如最初那般綿密,她左肩、右臂各中了一箭,鮮血染紅衣襟,卻仍咬牙死死護住船艙口,將射向韋小寶和胡大夫的箭矢格開大半。

胡大夫腿上新添箭傷,痛得冷汗涔涔,卻仍奮力將那個裝着賬冊和錦盒的油布包塞進一個空水桶,用繩索死死捆住。船夫中箭落水,生死不知。小小的舢板上,只剩三人苦苦支撐。

蒙面殺手頭領站在當先的快船船頭,眼神冰冷,似乎很享受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沐參將,何必負隅頑抗?東西留下,或許還能留你們個全屍。”

沐劍屏不答,只是揮劍更急。她知道,一旦放棄抵抗,三人立刻就是萬箭穿心的下場。但她更清楚,這樣下去,最多再撐半柱香,不是被射成刺蝟,就是船毀人亡。

韋小寶縮在船艙角落,抱着水桶,看着沐劍屏浴血的身影和胡大夫蒼白的面孔,絕望與恐懼像冰冷的河水,從腳底板蔓延到頭頂。他死死攥着懷裏那枚蛇老給的黑木牌,指甲幾乎要掐進木頭裏。百草堂……水鬼路子……暗渠……

“跳……跳船!”韋小寶忽然用盡力氣嘶喊,聲音因爲恐懼而變調,“往右!那邊水底下有東西!”

他完全是胡亂喊的,只是一種瀕死的直覺和胡亂抓住的救命稻草。右邊的水道牆壁,靠近水面處,似乎有個被水草半遮的、不起眼的凹陷。

沐劍屏和胡大夫都是一愣,但此時已無暇多想!沐劍屏猛地一劍蕩開一片箭矢,回身一手一個,抓住韋小寶和胡大夫的後襟,用盡最後力氣,朝着右側水道牆壁那處凹陷,縱身躍去!

“放箭!”蒙面頭領厲喝。

更多的箭矢追着他們的身影射來!噗噗幾聲,沐劍屏後背又中兩箭,她悶哼一聲,卻死死抓着兩人,三人如同炮彈般砸向那處水壁!

“砰!” 預想中的撞擊和冰冷的河水並未到來。那處看似是石壁的地方,竟是一個被巧妙僞裝過的、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洞口!三人收勢不住,直接滾了進去!洞口內並非實心,而是一條向下傾斜的、滑膩的甬道,裏面漆黑一片,水流湍急!

三人驚叫着,身不由己地順着湍急的水流和陡峭的甬道向下急速滑落!耳邊是呼嘯的水聲和身體摩擦石壁的疼痛,眼前是無盡的黑暗,仿佛正墜向無底深淵。身後洞口處傳來殺手們氣急敗壞的叫喊和零星的箭矢射在石壁上的聲音,但很快就被遠遠拋在後面。

這滑落的過程極其漫長,又仿佛只有一瞬。就在韋小寶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被顛散架、快要窒息的時候,身下一空,“噗通!”“噗通!”“噗通!”三聲,三人先後掉進了一個冰冷刺骨的水潭中!

水潭不算深,勉強能站住。韋小寶嗆了幾口水,掙扎着浮出水面,劇烈咳嗽。黑暗中,只聽到旁邊沐劍屏和胡大夫同樣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呻吟。

“這……這是哪裏?”韋小寶聲音發顫,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潺潺的水流聲在封閉的空間裏回蕩,帶着詭異的回音。

“像是……人工開鑿的蓄水暗池。”胡大夫喘息着,摸出懷裏防水的火折子,用力晃了晃,微弱的光亮起,勉強照亮了周圍一小片。他們果然在一個不大的、人工修砌的石池裏,池水渾濁,通向幾個黑黢黢的洞口,水流正從其中一個洞口緩緩流入,又從另外兩個流出。頭頂很高,隱約可見粗糙的岩石穹頂。空氣潮溼陰冷,彌漫着濃重的土腥味和黴味。

“暗渠……真的是暗渠!”韋小寶又驚又喜,沒想到自己胡亂一指,竟然真的撞進了“水鬼路子”的入口!“胡大夫!黑木牌!快試試!”

胡大夫也反應過來,不顧傷痛,從懷裏掏出那枚黑木牌,借着火光,在溼滑的池壁上來回摸索、敲打。敲到某處時,發出的聲音略顯空洞。他用力一按,一塊看似嚴絲合縫的石磚竟然向內凹陷下去,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片刻寂靜後,對面一個水流流出的洞口深處,隱約傳來“咕嚕咕嚕”的水泡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水下活動。三人緊張地盯着那個洞口。

不多時,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從那個洞口的水面下冒了出來!火光映照下,那竟是一個只露出腦袋和肩膀的人!此人極其瘦小,皮膚因長期不見陽光而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蒼白,臉上覆着一層薄薄的水膜,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黑夜裏的水鼠。他嘴裏叼着一根中空的蘆葦管,用於呼吸。

這想必就是“水鬼”了!

那水鬼的目光落在胡大夫手中的黑木牌上,停留了幾秒,然後點了點頭,又緩緩沉入水中,只在水面留下一串細微的氣泡。接着,他之前冒頭的那個洞口,水流似乎變緩了些,水鬼再次冒出,朝他們招了招手,示意跟上。

有門!三人心中稍定。沐劍屏強撐着檢查了一下韋小寶和胡大夫,確認都只是皮外傷加驚嚇(她自己傷得最重),低聲道:“跟上他。小心。”

胡大夫收起火折子(在水下不能用),三人深吸一口氣,學着那水鬼的樣子,潛入水中,朝着他指示的洞口遊去。洞口狹窄,僅容一人通過,水流帶着他們向前。那水鬼在前面引路,速度不快,但路線極其復雜,時而左拐,時而右轉,有時甚至需要從水下潛過更低的石梁。四周一片漆黑,只能憑感覺跟着前面水鬼攪動的水流前進。

韋小寶水性尚可,但在這完全黑暗、冰冷、前途未卜的暗渠中潛行,恐懼幾乎要將他吞噬。他只能死死抱着那個捆着油布包的水桶,拼命劃水,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求快點離開這鬼地方。

不知遊了多久,就在韋小寶覺得肺裏的空氣快要耗盡、手腳也開始麻木時,前方隱約傳來不同於水流的聲音,似乎是……更大的水聲?還有微弱的光亮?

水鬼加快了速度。三人奮力跟上,猛地向前一沖——

“譁啦!”

三人幾乎同時沖出了水面!刺目的光線讓久處黑暗的他們瞬間眯起了眼睛。新鮮(雖然帶着魚腥和江水味)的空氣涌入肺中,帶着劫後餘生的暢快與恍惚。

這裏是一個隱蔽在巨大礁石和茂密蘆葦叢中的小小河灣,外面就是煙波浩渺、濁浪滔滔的長江!天色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但東方天際已隱隱泛起一絲魚肚白。他們出來的地方,是礁石底部一個極其隱蔽的出水口,被垂下的藤蔓和蘆葦完美遮蔽。

那水鬼已經爬上了一塊平坦的礁石,正默默地看着他們。他指了指江面上一個方向,那裏,在晨霧與波濤間,隱約可見一點孤零零的漁火,隨着江浪起伏。

意思是,接應的船在那裏?

沐劍屏朝水鬼抱了抱拳,低聲道:“多謝。” 水鬼只是微微頷首,隨即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滑入水中,消失在那隱蔽的出水口,仿佛從未出現過。

三人互相攙扶着,爬上礁石。江風凜冽,吹得溼透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冰冷刺骨,卻也讓他們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些。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依舊懸在頭頂的危機感,交織在一起。

“必須立刻上船離開。”沐劍屏忍着傷痛,望向那點漁火,“這裏還在揚州地界,並不安全。”

胡大夫撕下衣襟,簡單爲沐劍屏和自己處理了一下最嚴重的箭傷,暫時止住血。韋小寶則緊緊抱着水桶,心有餘悸地回望了一眼那黑黢黢的出水口和遠處揚州城的方向。那裏,殺機四伏。

三人借着礁石和蘆葦的掩護,涉水向着漁火方向艱難前行。靠近了才發現,那並非普通漁船,而是一條中型江船,樣式普通,但吃水不淺,顯然不是打漁用的。船頭掛着一盞氣死風燈,燈光昏黃。

一個老船公披着蓑衣,站在船頭,似乎在等待。看到三人靠近,也不多話,放下跳板。

“可是沐相公?”老船公聲音沙啞。

“正是。”沐劍屏點頭。

“上船吧。按約定,送你們到對岸瓜洲渡。後面怎麼走,老漢就不知道了。”老船公說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江面。

三人連忙上船。船艙裏雖然簡陋,但幹燥,有幹淨的舊衣物、熱姜湯和簡單的傷藥、幹糧。顯然是早有準備。

船立刻起錨,張起一面半舊的帆,借着微弱的東南風,離岸向着長江北岸的瓜洲方向駛去。揚州城在晨霧中漸漸變成模糊的輪廓,最終消失在水天之際。

船艙內,三人換下溼衣,裹着毯子,喝着熱姜湯,才感覺一絲活氣回到身上。胡大夫重新爲沐劍屏仔細處理了傷口,拔除箭鏃,敷上金瘡藥。沐劍屏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神依舊堅定。

“總算是……暫時逃出來了。”韋小寶抱着姜湯碗,手還在微微發抖,“那個水鬼……還有這船……百草堂的能量,真是不小。”

沐劍屏輕輕咳嗽兩聲,道:“蛇老……此人情面,我們欠大了。百草堂亦正亦邪,此番援手,未必沒有代價。不過眼下,顧不得這許多。”她看向那個水桶,“東西還在嗎?”

“在!在!”韋小寶連忙將油布包取出,賬冊、印章、信件,一樣不少,只是被水浸溼了些邊緣。

沐劍屏仔細檢視,確認無誤,這才長長舒了口氣。“有這些,至少我們這趟九死一生,沒有白費。雙橋鎮王魁、隆昌號沈萬山、朝中某些人……一條條線,都指向一處。”她眼中寒芒閃爍,“必須盡快面聖!”

“可是,”胡大夫憂心忡忡,“如今我們行跡已露,對方必定瘋狂反撲。從瓜洲到應天,路途尚遠,陸路恐怕早已布下天羅地網。走水路……長江之上,也未必安全。”

韋小寶也愁眉苦臉:“是啊,沐參將,您傷得這麼重,胡先生也……咱們就三個人,還都帶着傷,怎麼闖過那些關卡和追殺?”

沐劍屏沉默片刻,道:“對方勢力主要在南直隸和運河沿線。我們既已過江,便是江北地界。徐達大將軍在北伐前線,但江北諸衛所,仍有其舊部可以信賴。我身上有徐大將軍的緊急調兵符節和給皇上的密奏副本,或許……可以冒險一試,聯絡最近的可靠衛所,尋求護送。”

這是一個大膽而冒險的計劃。調兵符節固然有用,但若所托非人,或者消息走漏,無異於自投羅網。

“到了瓜洲,見機行事。”沐劍屏最終決定,“先設法弄到馬匹和衣物,僞裝身份。然後……走小路,盡量避開城鎮關卡,直奔應天。若能順利聯絡上衛所,自然最好。若不能……便靠我們自己。”

接下來的航程頗爲順利。江面開闊,晨霧彌漫,偶有商船漁舟擦肩而過,並未引起注意。老船公技術嫺熟,避開主航道,專走僻靜水域,晌午時分,便抵達了瓜洲渡口。

瓜洲是長江北岸重要渡口,頗爲繁華,南來北往的客商、渡船、力夫絡繹不絕。三人付了船資,謝過老船公,混入嘈雜的人流,迅速離開了碼頭區域。

沐劍屏用身上僅存的一點金銀(大部分在擷芳園丟失了),在一個不起眼的車馬行買了兩匹瘦馬和一輛半舊的騾車,又購置了些幹糧、水和粗布衣物。她和胡大夫扮作北上探親的兄妹,韋小寶則扮作隨行的小廝,將賬冊等物藏在騾車夾層裏。

準備停當,已近黃昏。他們不敢在瓜洲過夜,趁着天色未暗,驅車離開城鎮,沿着一條通往西北方向、較爲荒僻的官道支路行去。按照計劃,他們需要先往西北走一段,進入揚州府與淮安府交界的山區,那裏官軍控制力相對薄弱,地形復雜,易於隱蔽,然後再折向西南,奔應天方向。

起初一段路還算平靜。暮色四合,官道上行人稀少,只有他們一輛騾車嘚嘚前行。夜幕降臨後,更是萬籟俱寂,只有風聲和蟲鳴。

然而,就在他們離開瓜洲約兩個時辰,進入一片丘陵地帶時,走在前面探路的胡大夫(他傷勢較輕,騎馬在前)忽然勒住馬,低聲道:“不對!前面有火光!很多人!”

沐劍屏和韋小寶心頭一緊。沐劍屏掀開車簾望去,只見前方不遠處的山坡後,火光閃動,人影綽綽,似乎有一隊人馬正在道路上設卡盤查!隱約還能聽到呵斥聲和兵刃碰撞聲。

“掉頭!走左邊那條小路!”沐劍屏當機立斷。

胡大夫立刻調轉馬頭,引着騾車拐進旁邊一條更窄、長滿雜草的岔路。這條路崎嶇不平,騾車顛簸得厲害。他們只想盡快遠離官道上的關卡。

可沒走多遠,身後就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和呼喝聲!

“站住!前面的車馬停下!”

“快追!別讓他們跑了!”

火光和人聲迅速逼近!對方顯然發現了他們,並且追了上來!而且聽聲音,人數不少!

“被發現了!”韋小寶臉色慘白。

“棄車!進山!”沐劍屏咬牙道,抓起藏有賬冊的包袱,率先跳下騾車。胡大夫也棄了馬,三人一頭扎進路旁黑黢黢、荊棘密布的山林!

身後,追兵的火光已至,叫罵聲、犬吠聲(他們竟然帶了狗!)響成一片。無數火把的光亮如同嗜血的獸眼,在林外晃動,迅速朝着他們逃離的方向撲來!

黑夜、山林、追兵、惡犬……剛剛看到一絲曙光的逃亡之路,再次被濃重的黑暗和殺機籠罩。韋小寶跟着沐劍屏和胡大夫,在根本看不清路的山林裏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次,還能有那麼好的運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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