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着路邊的枯草掠過市集,安楚停下腳步側頭看向身側的葉玖,語氣裏帶着幾分歉意:“方才跟文鶯他們說去看雜戲,是我臨時編的話,抱歉沒提前跟你商量。”
葉玖緊了緊雙手,聞言愣了愣,隨即擺了擺手:“楚表妹,不必道歉。要是直說去蹲漕運司的管事,指不定又要追問半天,反而誤事。”
安楚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張折疊的紙條遞過去,上面畫着漕運司後門的街巷布局:“我已經查過,今晚戌時,負責北境糧運的王管事會從後門出來,去巷尾的酒館見人。咱們戌時前在酒館斜對面的茶攤等着,正好能堵住他。”
葉玖接過紙條湊到眼前看,指尖點了點酒館旁的窄巷:“要是他察覺不對往這邊跑,我就先去巷口堵着,你從正面跟,這樣他插翅難飛。”
“就這麼定。”安楚頷首,“咱們先去買兩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晚上蹲守時才不容易引人注意。”
葉玖笑着應了聲,朝着前方的鋪子奔去。等兩人從鋪子裏出來,已經接近晌午。
粗布衣裳的布角還帶着裁衣鋪的棉絮,葉玖把新買衣裳拿好,就轉身對着安楚站直了身子,雙手抱拳深深一拱,語氣比往常沉了幾分:“楚表妹,前兩天回京的路上,你送我的那副護甲幫我當了一刀,——這份情,我葉玖記牢了。”
安楚正低頭拂去袖口的線頭,聞言抬眼笑了笑:“不過是件護身的東西,葉表哥何必這麼鄭重。”
“那不一樣。”葉玖直起身,指尖無意識摸了摸手臂,那裏還能感受到護甲的微涼,“是救命的恩。”
葉玖的話鋒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歉意,“下午我還有事,晚上,咱們茶館碰面。”
說完,葉玖往前湊了兩步,眼神格外認真:“道謝的事你別推,等這件事告一段落,我再跟你細說這份謝——你可不許說沒空。”
安楚看着葉玖急得有些發紅的耳尖,笑着點頭:“好。”
葉玖重重點頭,又抱了抱拳,才轉身快步往巷口走,衣裳的下擺掃過青石板,留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安楚也回安國公府,準備相應的東西。
大理寺的牢房裏,燭火搖曳。
葉玖坐在桌前,看着被鐵鏈鎖在柱子上的知州,手裏把玩着那封從他身上搜出的密信。
大理寺卿站在一旁,目光冷厲地盯着知州,等着他開口。
“說吧,京城的大人物都有誰?二皇子和丞相,到底在青州蓮村的案子裏,扮演了什麼角色?”
葉玖將密信扔在知州面前,“這上面的蓮花印,是二皇子的私印吧?你要是還想狡辯,就看看你身處的地方,你覺得二皇子還能救你嗎?”
知州渾身發抖,沉默了許久,終於抬起頭,聲音嘶啞地開口:“是……大人物中我只知道二皇子,是二皇子讓我們這麼做的。他說,青州蓮村地處偏僻,就算水患嚴重,也容易瞞下來。”
知州頓了頓,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二皇子先是以‘修繕河堤’的名義,從朝廷騙走了五十萬兩白銀,然後把其中的三十萬兩拿走了,剩下的二十萬兩,我們這些地方官分了一部分。爲了讓水患看起來更像‘天災’,二皇子還讓人暗中鑿開了河西的堤壩,這樣一來,朝廷就會再撥賑災款,他們還能再貪一筆。”
葉玖聽到這裏,拳頭“砰”的一聲砸在桌上,燭火都晃了晃:“你們爲了錢,就不管蓮村百姓的死活?!”
“我們也是被逼的啊!”知州哭喊道,“二皇子說,要是我們不照做,就會被調去偏遠之地,甚至丟了性命。二皇子還說,等他將來登基,會給我們更高的官職,我們一時糊塗,才犯下了這滔天大罪……”
大理寺卿走上前,拿起桌上的紙筆,遞給知州:“把你說的這些,都寫下來,籤字畫押。這是你唯一能贖罪的機會。”
“那文丞相呢?你們都是文丞相推薦的官員,你們做的事情難道文丞相什麼也不知道嗎?”葉玖厲聲說道。
“我不清楚。”說完,知州顫抖着接過紙筆,開始寫字。
葉玖看着他的背影,心裏清楚,有了這份供詞,再加上之前找到的劣質磚、空倉麻袋和密信,二皇子在青州蓮村案子裏的罪證,已經確鑿無疑。
可是文丞相卻被摘出去了,葉玖揉了揉眉心。
案件審到這裏,葉玖知道審不出來什麼了,於是向沈大人說道,“我有事先走一步,沈大人可要看守好他們。”
從大理寺出來時,暮色已漫過朱紅宮牆,將青磚地染得發沉。
葉玖快步趕回宅中,換了衣裳,取了案上壓着的密函塞進袖袋,又攏了攏衣襟遮住腰間玉佩,這才轉身往城西的茶樓走去。
樓裏已是人聲鼎沸,茶香味混着脂粉香飄在半空中。
葉玖揀了個臨窗的角落坐下,點了壺紅茶,剛斟滿茶杯,就見樓下巷口閃過一道熟悉的青衫身影——是安楚來了。
安楚將長發盡數束進玄色襆頭裏,只餘鬢邊兩縷碎發輕垂,恰好掩去了耳後未褪盡的珍珠耳痕。一身粗布麻衣,腰間束着暗銀紋革帶,全然不見女兒家的柔婉。
若不細看,只覺是一位面容清俊的公子——唯有說話時尾音那點不易察覺的軟,或是垂眸時指尖無意識絞着袖角的小動作,才泄出幾分藏在男裝下的細膩。
安楚抬頭一看,看見了葉玖,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心有默契地往酒樓後巷走去。
醉仙樓的後門飄着醉漢的笑罵,管事揣着鼓囊囊的錢袋剛拐出來,衣領就猛地被人攥住,整個人踉蹌着撞在斑駁的牆上。
“王管事,走得這麼急,是怕有人問起青州的糧食嗎?”安楚刻意僞裝的低沉聲音裹着夜風響起,指尖已按在他後腰的軟肉上,力道淬着冷。
管事剛要喊,葉玖已從陰影裏踏出,手裏的長劍“噌”地出鞘,劍背輕輕貼在他頸側。
“敢出聲,這劍可分不清是糧食的血,還是你的血。”
冷汗瞬間浸透了管事的衣背,他張了張嘴,最終只能癱軟着靠在牆上,聲音發顫:“兩位……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巷尾的柴門被風撞得吱呀響,“青州蓮村的新糧,入庫時少了三成,是你經手的?”
管事臉貼在冷泥裏,牙齒打顫,卻還想狡辯:“小的只是個管賬的,哪敢……”話沒說完,葉玖已將賬冊“啪”地甩在他面前,泛黃紙頁上的紅印子刺得人眼疼。
“還敢瞞?”葉玖的聲音冷了幾分,指尖點在賬冊缺頁處。
管事終於撐不住,雙手抓着地面哭:“是知州大人!是他讓通判和小的把糧運去私倉,摻了沙土補數!那些糧……早被他賣去鄰州換銀子了!”
葉玖將劍收了半寸,目光掃過管事懷裏掉出來的銀錠,冷聲道:“證據呢?私人倉庫地址、交易的賬冊,藏在哪?”
管事忙不迭點頭,連滾帶爬地去摸靴底:“有!我這兒有私倉的鑰匙,還有他親筆寫的交易信……都在這兒,都在這兒!”
月光下,那枚銅鑰匙泛着冷光,信紙上“青州糧”三個字,像淬了血般刺眼。
葉玖接過鑰匙與信紙,指尖觸到信紙一角的墨漬,只覺寒意從心底往上竄。
葉玖將物證小心收進錦袋,對安楚沉聲道:“我先帶王管事去大理寺羈押,之後去辦案,絕不能讓米糧再出半點差錯。”
“楚表妹,你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表哥,青荷就在酒樓外等着我呢,你先去忙。”
葉玖頷首,反手扣住管事的手腕。
管事腳軟得幾乎走不了路,嘴裏還在碎碎念着“饒命”,卻被葉玖冷冷一眼堵了回去。
安楚轉身往巷外走去,這一夜注定不平,有大事在夜風裏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