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蘇落薇心頭一凜，緩緩轉身。
太子南宮燁負手站在水榭入口，眼神陰鷙，臉上再無平日刻意維持的溫潤，只有毫不掩飾的嫉恨與審視，他一步步逼近，周身的壓迫感幾乎凝成實質。
蘇落薇，你真是讓本宮刮目相看。南宮燁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三言兩語，竟能讓玉瑤方寸大亂。本宮以前，倒是小瞧你了。
蘇落薇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維持鎮定，微微屈膝回道，太子殿下謬贊，民女只是實話實說，並無他意。
實話實說？南宮燁冷笑一聲，逼近一步，你的實話，未免太多了些。本宮很好奇，你仗着的，究竟是皇叔的勢，還是你真有什麼不爲人知的倚仗？
他目光如毒蛇般在她臉上逡巡。就在這時，一陣輪椅碾過地面的輕響傳來。
太子似乎對本王的未來王妃，過於關心了。夜北辰低沉冷冽的聲音打破了緊張氣氛。凌風推着輪椅出現在小徑上。夜北辰端坐其上，面色蒼白，眼神卻銳利如刀，直射南宮燁。
南宮燁身形一僵，迅速收斂外露的情緒，微微頷首道，皇叔說笑了，侄兒只是偶遇蘇小姐，閒聊幾句。
夜北辰語調平平，卻帶着長輩的威壓：既是閒聊，如今可聊完了？本王需帶落薇回席了。
南宮燁嘴角抽動了一下，目光在夜北辰和蘇落薇之間掃過，終究不敢在明面上過分頂撞這位皇叔，只得躬身道，不敢耽誤皇叔，侄兒告退。說完，他再次狠狠瞪了蘇落薇一眼，拂袖而去。
待太子走遠，蘇落薇才暗自鬆了口氣，走到夜北辰身邊低聲道謝。
夜北辰深邃地看了她一眼，只道，皇宮之內，步步驚心，無事莫要單獨行動。他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關切。
回程的馬車，氣氛比來時更加凝滯。
方才殿內與玉瑤公主的沖突，加上太子的私下警告，都預示着潛在危機。夜北辰閉目養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輪椅扶手。
馬車行至一處相對僻靜的街巷，異變陡生！
數道凌厲的破空之聲驟然響起，密集的箭矢如毒蛇般從兩側屋頂激射而來！
有刺客！保護王爺！凌風的怒吼瞬間響起。
鏗鏗鏗！護衛拔刀格擋、箭簇釘入車廂、馬匹驚嘶的聲音響成一片。
夜北辰在箭矢破空的瞬間猛地睜眼，眼中寒光迸射。他一把將蘇落薇拉向身側，另一只手快如閃電地拍向輪椅扶手機關！
咔噠一聲輕響，車廂兩側瞬間彈開兩面厚重精鋼板，將大部分箭矢擋下，叮當作響。
蘇落薇猝不及防跌入那帶着冷冽鬆香氣息的懷抱，心跳漏了一拍，但立刻反應過來，袖中煙彈已滑入掌心，眼神警惕地透過縫隙觀察外界。
沖出去！夜北辰冷聲下令。
凌風應聲，劍光舞得密不透風，護着馬車試圖突圍。
然而刺客有備而來。箭雨過後，十數道黑影如鬼魅般撲下，手持利刃，與王府護衛瞬間戰作一團！
一名刺客悍然沖破防線，長劍直刺車廂門簾！
千鈞一發之際，夜北辰眼神一厲，隔空一掌拍出！
砰！一股無形氣勁轟在車廂門上，連同那名刺客一起震飛出去。
但這一下似乎牽動了他體內隱疾，夜北辰悶哼一聲，臉色更白，額角滲出冷汗。
王爺！蘇落薇心中一緊，反手扣住淬毒銀針。
無事，夜北辰聲音低沉壓抑，凌風，速戰速決！
凌風見王爺不適，下手更是狠厲，劍勢如虹，瞬間又斬殺兩人。王府護衛們也拼死力戰，刺客見勢不妙，發出一聲唿哨，迅速撤退消失。
從遇襲到結束，不過短短一盞茶的時間，街面已一片狼藉，留下幾具屍體和斑駁血跡。
北辰王宮宴歸途遇刺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般在次日清晨傳遍整個京城，引起軒然大波。
朝堂之上，靖帝震怒，嚴令徹查。各方勢力表面同仇敵愾，暗地裏卻波濤洶涌。太子一黨趁機彈劾京畿衛戍不力，試圖安插自己人接管城防。保皇派與支持其他皇子的大臣則紛紛反駁，吵得不可開交。
處於風暴中心的北辰王府，卻異乎尋常地平靜。
夜北辰以養傷爲由，閉門謝客。王府外圍守衛增加一倍，鐵甲森森，隔絕所有窺探。
聽雪苑內，蘇落薇仔細檢查着凌風送來的刺客遺物。除了那枚刻有蛇紋的玄鐵令牌，還有一些零碎銀錢、普通傷藥，以及幾根細微的黑色羽毛。
這是……水烏鴉的羽毛？蘇落薇捻起一根羽毛對着光細看。水烏鴉喜食腐肉，常棲息在污水河渠或荒廢沼澤。京城之內，符合條件的地方並不多。
她腦中浮現之前殺手指甲縫裏的水藻和燈油氣味，以及這次刺客身上的潮溼泥土和烏鴉羽毛。線索都隱隱指向某個與水域相關的藏身之處。
凌侍衛，京城西南角，是否有一片廢棄坊區，靠近前朝開鑿現已半淤塞的龍首渠？蘇落薇忽然問道。她記得翻閱地方志時見過相關記載。
凌風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立刻回道，確有此地，名爲淤泥坊，龍首渠支流貫穿，環境復雜，魚龍混雜，京兆府都甚少管轄。
重點查那裏。蘇落薇放下羽毛，語氣篤定，尤其是靠近水源，有高大枯樹，可能飼養烏鴉的廢棄宅院。
是！凌風精神一振，領命而去。
蘇落薇走到窗邊，看着外面沉沉的天空。影煞，前朝餘孽……他們爲何急切刺殺夜北辰？是因她的治療見效，威脅到了他們掌控的母蠱？還是另有圖謀？
她感覺一張無形大網正在收緊。
接下來的幾日，蘇落薇減少外出，大部分時間待在聽雪苑和庫房。
她加快藥物研制，除了改進陽和丹和亂神散，開始嚐試配制能暫時壓制甚至麻痹蠱蟲的藥物。根據《南疆蠱術考》記載，她選用了幾味帶有強烈麻痹效果的藥材，輔以金針封穴之法，或能在關鍵時刻起效。
同時，她也有意識地鍛煉這具身體。雖然無法修煉內力，但身體的靈活性、反應速度和力量可以提升。她根據前世記憶，制定了一套適合現況的訓練計劃，每日在院中練習閃避、突襲及暗器手法。
她很清楚，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毒藥和機關並非萬無一失，自身實力才是根本。
這日，她正在庫房翻閱關於前朝宮廷禮儀的雜記，試圖找到更多關於焚經散或影煞的線索，凌風帶來了新消息。
蘇姑娘，根據您提供的線索，我們在淤泥坊確實發現了一處可疑宅院。那裏靠近龍首渠的廢棄碼頭，院中有枯樹和烏鴉巢，近期確有不明身份人員出入。凌風低聲道，暗影帶人監視了兩日，確認是秘密據點，但爲避免打草驚蛇，尚未行動。
做得對，蘇落薇點頭，對方行事周密，一個據點被端，很快會有下一個。關鍵在於找到核心人物，尤其是掌控母蠱之人。
她合上雜記，忽然問道，王爺近日情況如何？
王爺腿腳恢復順利，已能憑借外力短暫站立片刻，凌風語氣中帶着一絲振奮，王爺讓屬下轉告姑娘，下次治療，可以嚐試更進一步的疏導。
能站立了？蘇落薇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這比預期還快，看來夜北辰的意志力和內力根基遠超想象。
好，我知道了，明日我便過去。
當晚，蘇落薇正準備歇息，窗外傳來三聲極有規律的鳥鳴——是暗影的信號。
她推開窗，暗影無聲滑入。
姑娘，東宮有異動。暗影聲音壓得極低，太子的一名心腹侍衛，今日黃昏曾秘密前往城西的歸雲茶館。
暗影繼續匯報，那侍衛通過後門去往相鄰暗巷，與一頭戴鬥笠、身形瘦削的男子短暫接觸。暗影未能跟蹤到其落腳點，但帶回一小塊從鬥笠男子衣角刮下的深藍色碎布，邊緣繡着一條幾乎難以辨認的盤繞蛇紋！
又是蛇紋！
蘇落薇心猛地一沉。太子南宮燁，竟與前朝影煞有勾結？侄兒刺殺皇叔，這背後意味着什麼？
是太子本人與影煞合作，欲除皇叔而後快？還是他身邊混入了影煞的人，在利用他？
無論哪種可能，情況都變得無比復雜危險。
此事還有誰知曉？蘇落薇沉聲問。
除姑娘外，只有屬下和王爺知曉。暗影答道，王爺意思是，暫不打草驚蛇，靜觀其變，看看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蘇落薇點頭，確實，現在戳破，太子大可推脫不知，反令其更加警惕。
繼續監視，務必小心，安全爲上。
是！
暗影離去後，蘇落薇睡意全無。她走到桌邊，看着那塊深藍碎布，蛇紋仿佛活了過來，吐出陰冷氣息。
太子，影煞，前朝餘孽，蠱毒……這幾者之間，究竟藏着怎樣驚天的秘密？而她自己，在這盤巨大棋局中，又扮演着何種角色？
她感覺到，真正的風暴，即將來臨，而她和夜北辰，必須在那之前，獲得足夠打破僵局的力量。
(第十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