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寧綺身體好轉,來到茶房當差。
茶房的奴婢不多,加上寧綺大約三人,平常她只負責在爐子前查看火候。剩餘的兩位,一位是專程泡茶的,人稱齊娘,年方三十有餘,性情沉悶,是王管家的發妻,另一位是送茶的柳兒,年方十四,粉嫩嬌滴滴,十分討人歡喜。
平時國公爺不在,她們便整理茶葉。
閒來無事可以在茶房的後院闌幹處打盹。
寧綺待了一整日,不得不說這門差事真清閒。若是能一直在茶房混到八月後,豈不是更美哉。
可惜她眼前很快浮現宋倦言那張陰晴不定的冷臉。
寧綺頓覺晦氣,目光落在庭院的一方天井。
身後傳來柳兒的聲音。
“寧姐姐,你要打水嗎?”
柳兒穿着青色衣裳,膚若凝脂,眉眼彎彎,臉頰兩邊梨渦明顯。
“我在想別的事,你在茶房當差多久了?”
寧綺倚靠闌幹,烏鴉鬢發挽在身後,一枚梅花簪點綴在發間,面色素白。若是湊近,便能注意到她臉頰的疤痕。
柳兒道:“我來茶房當差剛滿一年,寧姐姐是怎麼調來的?”
她滿心好奇,寧綺不會說是因爲宋倦言的緣故, 便隨意找了借口蒙混過去。
柳兒尚未多想。
傍晚時分,寧綺沐浴更衣後,重新換上褻衣的時候,餘光瞥見脖子下的痕跡已經淡卻不少。
寧綺心情好了幾分,穿戴好褻衣上床。
這幾日,宋倦言都沒有命人叫她過去,想必他厭倦自己了。
寧綺閉眼,躺在被褥裏,放鬆地沉入夢中。
窗戶傳來呼嘯的風聲,“砰砰砰!”,緊隨其後便是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寧綺一時之間睡不着,翻身坐起身,鬱悶了一會,起身拿出火折子,點在燭火上,然後倒了一杯涼茶給自己喝。
她小呷幾口,坐在圓珊瑚椅上,耳邊響起轟隆隆的雨聲。
下大雨了。
寧綺閃過這份念頭,房門有人在敲。
“寧綺”
翠惜的聲音。
她大半夜來作甚?
寧綺蹙眉,回想上次兩人的見面,她應當沒有發覺什麼,便去開門。
翠惜像是臨時而來,沒有帶傘具,渾身溼漉漉,見到寧綺露出局促的笑容。
“我半夜被叫去伺候世子,眼下回去的路上不小心下起大雨,想到你住在附近,便來找你借傘。”
翠惜一邊說,餘光覷她的神色。
可寧綺無動於衷,坦然地從西側一隅取出一把油紙傘,遞給她。
翠惜迅速收回審視的目光,淡笑道:“多謝,但是我口渴,能否坐下喝杯茶。”
覷她身上溼漉漉,寧綺便迎她進來坐,旋即倒杯涼茶遞到她跟前。
翠惜小呷幾口,餘光不動聲色地掃視寢室一圈,並無端倪。
她微微蹙眉,又很快若無其事放下茶杯,笑着問:“我聽說你去茶房當差,真是羨煞我也。”
“在茶房當差不如在世子跟前。”寧綺若無其事一笑。
翠惜眼神閃了閃,摩挲茶杯,輕聲道:“也是。”
眼見時辰不早了,翠惜便起身離去,在走出房門的時候,她卻忽然轉身,握住寧綺冰冷的手。
冰冷、滑膩的手,像條毒蛇纏繞在她的手腕,惡心感從喉嚨溢出。
寧綺強忍不適,耳畔傳來翠惜的低語。
“多謝你贈傘給我。”
說話間,翠惜嫣然一笑,往前靠近。
寧綺聞到她身上的梅花香味,不動聲色地頷首。
翠惜鬆開她的手,悄然往後一退。
“夜已深,還望你早些歇息。”
語畢,翠惜撐起油紙傘,消失在傾盆大雨中。
寧綺關上房門,疑心翠惜是不是發現什麼?
她一邊思忖,一邊舉起手聞了聞自己的手腕。
梅花香味殘留在腕間,不知能否洗去。
寧綺並未將這抹香當回事。
重新在木盆裏洗了一遍手,手帕擦拭,寧綺聞了聞,味道怎麼還未散去?
難不成這香味去不掉嗎?
寧綺暗道:“翠惜來見自己就是爲了將梅花香味留在自己身上?”
還是說她另有所圖?
寧綺沉思,要不想法子將香味去掉。
可是要如何想辦法呢?
在她沉思間,窗櫺外的雨滴噼裏啪啦,雨水積攢在青石磚縫隙,匯聚成一方水窪。
有人滿身酒意,藍絲織金紋履正好踩在積水,濺出水珠。
身後的人急匆匆跟上。
雨聲急躁,敲打在屋檐,寧綺平白無故心慌不已,手握着燭台,繞過屏風來到床榻。
她將燭火放在床榻邊的鬥角櫃上,可心裏像鍾鼓一直敲擊不停。
有什麼要發生嗎?她心神不寧,脫下雲錦鞋履,想要匆匆躺下,早點歇下,也許就不會心慌。
可剛一躺下,房門猛然被人一腳踹開。
寧綺瞬間抄起枕頭裏新買的劍簪,坐起身,警惕地盯着隔着屏風,飛速走來的人影。
*
“轟隆隆!”
雷聲陣陣,雨水滴落之聲如玉盤滾滾,趙十端着熬好的湯藥,彎腰進入內室。
宋倦言披上外袍,從屏風內走出,身上的溼意充斥着寒意。
趙十低下頭,托起托盤,低聲說:“主子這是你今日喝的第五次湯藥了。要不我去叫寧綺來。”
宋倦言舉起青瓷碗,一飲而盡。
喝完後,湯碗隨意擲在托盤上,發出滾落的聲響。
趙十將頭埋得更低。
“區區奴婢,當我真離不開她?”
倘若不是他身上的毒性特殊,陰差陽錯跟一個奴婢有染,至今也不會要加倍喝藥。
宋倦言一想到這幾日的湯藥增多,絲毫減不下內心的燥熱,眼底閃過一絲陰翳。
趙十聞言,也不敢再多言。
宋倦言則是命人進來將冷水換掉。
趙十猶豫地道:“主子,你今日已經沐浴三次,還要繼續的話,萬一感染風寒,奴才恐怕罪大惡極!”
恰在此時,身穿黑衣的護衛悄然闖入,下跪行禮。
“主子,三少爺半夜歸府。”
國公府內向來有三位少爺。大少爺正是身爲世子的宋倦言,二少爺乃國公爺的妾室所生,至於三少爺,與大少爺一母同胞。
可三少爺愛風花雪月,常年醉臥花柳巷,國公爺對他頗爲不喜。
宋倦言面無表情,淡然地抬起下頜。
護衛接着稟告:
“三少爺渾身醉意,去的地方正是寧綺姑娘的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