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睿開車趕回北戴河老家。
好在離京市不太遠,三個多小時就到了。
父親蘇文淵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看見她推門進來,還想撐着坐起來,被她快步按住。
“爸,別動。”蘇睿的聲音啞得厲害,指尖觸到父親手背的皮膚,發涼。
主治醫生拿着片子過來,指着上面模糊的陰影,“腦積水壓迫神經,這裏的醫療條件有限,最好盡快轉去大醫院做手術。”
蘇睿沒半點猶豫,托沈明月聯系了嘉禾醫院神經外科的李主任,對方是業內專家,看了蘇文淵的檢查報告後,很快安排了床位。
蘇睿經常來神外找沈明月,這裏的護士都認識她,“來了,蘇醫生。”
“嗯。”蘇睿攙扶着父親慢步走着,跟打招呼的護士說:“來找李主任。”
“跟我來吧。”護士直接帶着父女倆往病房去,“李主任交代過了。”
三人間的病房還算寬敞,靠窗的37床已經鋪好了嶄新的床單。
另外兩張床上都躺着病人,家屬坐在旁邊的小凳上。
蘇睿將父親扶到床上,動作輕柔卻利落,是職業本能。
她快速整理着帶來的行李——幾件換洗衣物,洗漱用品,一個老舊的保溫杯。
蘇文淵靠在升起的床頭,目光追着女兒忙碌的身影,欲言又止。
“小睿,”他終於開口,聲音不高,“這醫院……,咱們還是回……”
“爸。”蘇睿打斷他,“這事您必須聽我的。腦積水不是小問題,縣醫院處理不了。李主任是專家,在這裏手術,我才能放心。”
蘇文淵看着女兒倔強的側臉,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他知道女兒的脾氣,決定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只是想到那費用,心裏像墜了塊石頭。
正說着,病房門被輕敲兩下。
沈明月和邊策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兩人都穿着洗手衣。
“叔叔,路上辛苦了。”沈明月走到床邊,聲音溫和,“感覺怎麼樣?頭暈有沒有好一些?”
蘇文淵連忙想坐直些:“明月、小邊,你們工作那麼忙,還專門跑一趟……”
邊策上前幫忙,“不專門,上樓下樓的功夫,明月更不麻煩了,這兒就是她的地盤。”
蘇睿看到他們,緊繃的神經鬆了鬆:“你們今天不是都排了手術?”
“剛下台,聽說叔叔到了,過來看看。”沈明月簡單查看了一下蘇文淵的狀態,翻開手裏的文件夾看了幾眼,對蘇睿低聲道,“指征很明確,我和李主任討論過了,手術越早做越好。他明天查房後會定具體時間。”
蘇睿點點頭,心裏那根弦卻又繃緊了。越快越好,意味着很多現實問題必須立刻面對。
“沈醫生,三床病人血壓有點波動,您去看看?”一個護士在門口探頭。
沈明月眉頭微蹙,對蘇睿和蘇文淵歉然道:“叔叔,我過去一趟。您先休息,有任何不舒服隨時按鈴。”
“快去忙,正事要緊。”蘇文淵連忙道。
沈明月又看向蘇睿,用眼神示意“有事找我”,便匆匆離去。
邊策留下來陪蘇文淵說了會兒話,寬慰老人放寬心。
大約十分鍾後,他的手機震了,有急診手術需要他盯台。
“叔叔,我也得走了,您好好休息。”邊策起身,對蘇睿使了個眼色,“送送我。”
兩人走出病房,來到電梯間。
邊策按下下行鍵,等電梯的間隙,他壓低聲音:“老爺子這手術,費用方面,你心裏有數嗎?”
蘇睿背靠着冰涼的牆壁,目光落在跳動的樓層數字上,沉默了。
“醫保能報銷一部分,”她開口,聲音有些幹,“剩下的,家裏有些積蓄,差不多。”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並不十分有底氣。
電梯到了,兩人走進去,轎廂裏沒其他人。
“行,你心裏有譜就好。”邊策沒再深問,轉而道,“這段時間請假方便嗎?要不要我跟行政那邊打個招呼?”
“不用,我跟主任說過了,排班能調整。”蘇睿搖搖頭,感激地看了邊策一眼,“謝謝師兄。”
“跟我還客氣什麼。”邊策擺擺手,“對了,我好像聽明月說過,這類手術有些材料,如果走科研協作,可能有減免途徑,你回頭私下再細問問。”
蘇睿眸光一動,點了點頭。
這倒是個思路。
電梯到了一樓,邊策匆匆趕往手術室。
蘇睿來到繳費窗口,想先預存些費用。
窗口隊伍不短,蘇睿排在末尾,拿出手機查了查自己的銀行餘額,兩萬多,信用卡還有三萬額度,老爸給的存折裏有五萬。
加起來十萬多,應該夠了吧?
正想着,手機響了,是科室打來的,問她下午能不能回去處理個急事。
蘇睿看了看時間,答應下來。
掛了電話,她也沒心思排隊了。
先回去安頓好父親,下午還得回科室一趟。
沈明月處理完病人,正從另一部電梯下來,遠遠看見蘇睿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繳費窗口,腳步頓了頓。
邊策發微信,讓她問問蘇睿缺不缺錢,他一個男的開口,怕蘇睿不好意思。
沈明月當時嘴上應着“好,我問問”,心裏卻早有了打算。
問什麼問?以蘇睿的性子,問就是“不用,“我有錢”。
可實際情況呢?
沈明月比誰都清楚。
蘇睿那套小房子買得不容易,首付是東拼西湊的,每個月房貸壓力不小。
母親患癌去世多年,父親一個人在北戴河老家開小旅館,近兩年,因民宿的興起也不行了。
現在又遇手術…
她手裏能有多少閒錢?
沈明月則不同,她從小雖然父母常年不在身邊,但從不缺錢。
爺爺也好,父母也罷,在物質上從未虧待過她。
車子房子都是家裏一次性買的,沒背過貸款。
現在結了婚,薄屹對她….
聽他那語氣,倒像是埋怨她不花錢。
那正好,現在有用處了。
“麻煩查一下神經外科37床蘇文淵的賬戶。”沈明月對着窗口人員說。
工作人員在電腦上操作了幾下:“剛入院,還沒預存款。”
沈明月估算了一下費用,“存十萬。”
工作人員愣了一下,“十萬?您確定?”
“確定。”沈明月語氣平靜,“先存着,多退少補。”
掃碼、付款、打印憑條,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鍾。
沈明月接過憑條看了一眼,隨手塞進口袋,轉身離開。
對她來說,十萬不算什麼。
對蘇睿來說,卻是雪中送炭。
沈明月沒打算告訴蘇睿,以她對蘇睿的了解,說了反而麻煩。
不如先斬後奏,等蘇睿自己去繳費時發現賬戶裏有錢,自然就明白了。
回到神外病房,沈明月又去看了一眼蘇文淵,老人睡着了,蘇睿不在。
沈明月交代護士多關照,然後回了自己辦公室。
下午她還有一台腦腫瘤切除,得抓緊時間準備。
蘇睿是第二天上午才發現賬戶裏有錢的。
父親術前的各項檢查都做完了,李主任定了周三手術。
護士拿來繳費單,讓她去預存些錢。
蘇睿拿着單子下樓,排隊,輪到她了,遞上單子和銀行卡。
工作人員在電腦上操作了一下,抬頭看她:“賬戶裏已經有十萬預存款了。”
蘇睿愣住了:“十萬?”
“十萬,昨天存的。”工作人員把單子遞還給她,“餘額充足,先不用存了。”
蘇睿站在原地,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十萬?昨天存的?誰存的?
邊策?他昨天倒是隱晦地問她了,但轉念一想,不大可能,他沒那麼多錢。他自己離婚後過得緊巴巴的,還要養孩子,偶爾還去外院接私活貼補家用……
不是邊策那就是…
沈明月。
蘇睿摸出手機,給沈明月打電話。
鈴聲響了幾聲,沒人接。
也是,這個點,應該在手術室。
她掛斷電話,打開微信,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好一會兒,才打字:“明月,賬戶裏的錢是你存的吧?”
過了大概半小時,沈明月才回復,“先給叔叔用,不夠再說。”
蘇睿看着這行字,眼眶突然就熱了,“我會盡快還的。”
這次沈明月回得快:“不要講這些了,先顧好叔叔。”
蘇睿盯着屏幕,鼻子發酸。
她想起大學時,倆人一起泡圖書館,一起在食堂吃飯的日子,沈明月話不多,但總是最靠譜的那個。
這麼多年過去了,很多事都變了,但有些情誼,好像一直沒變。
蘇睿深吸一口氣,打字:“謝謝你明月。”
這份情她會記一輩子。
沈明月沒再回復,大概又忙去了。
蘇睿把手機收好,拿着繳費單回了病房,父親正醒着,看她進來,“辦好了?”
“嗯,辦好了。”蘇睿在床邊坐下,握住父親的手,“爸,您什麼都別想,就安心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