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坻莊園的夜,靜得能聽見露水滑落葉片的聲音。蘇月嫺蜷在保姆房狹小的床上,手機屏幕的光映着她心事重重的側臉。電話那頭,是閨蜜柳依依。
“阿嫺,猜猜我今天在酒店看見誰了?”柳依依的聲音像裹了蜜糖的辣椒,又甜又沖,“Molly!就整天跟我別苗頭的!嗬,現在可不得了,全身當季新款,挎着個奢侈品包,走路帶風!聽說真讓她攀上高枝了,徹底翻身了!”
柳依依在電話那頭嘖了一聲,帶着毫不掩飾的羨慕和一絲不服輸的勁兒:“這給我刺激的!你說,憑我柳依依這臉蛋兒這身段兒,差哪兒了?老娘決定了!這金龜婿,我也得釣一個!這破班兒,上到頭也就是個領班,沒意思!”
蘇月嫺聽着,心頭一緊。柳依依長得確實嬌媚動人,標準的御姐範兒,一顰一笑都帶着風情,辭職進了五星級酒店後,追求者就沒斷過。可Molly那路子…她忍不住擔憂:“依依,你別沖動。那些有錢人…心思深着呢,我怕你被騙感情…”
“哎呀我的傻阿嫺!”柳依依直接打斷,聲音拔高了點,帶着她特有的直來直往,“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感情?那是有閒情逸致的人才玩的!咱們得先解決生存和階層問題!像你這種——”她頓了頓,語氣裏帶上了一絲無心的犀利,甚至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像你這樣,對着聶少爺搞什麼一見鍾情暗戀的,才真叫傻呢!人家那是什麼階層?雲端的月亮!咱們是什麼?泥裏的塵埃!伸長了脖子也夠不着!你天天擱他眼前晃,看得見吃不着,不是更煎熬?純屬給自己找不痛快!”
“……”柳依依的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蘇月嫺最隱秘的自卑上。那層她用“默默守護”編織的脆弱外殼瞬間被戳破,露出裏面血淋淋的現實。是啊,雲泥之別。她那些深夜的諦聽,笨拙的關心,在他隨手小禮物面前的受寵若驚,在柳依依直白的“塵埃論”面前,顯得那麼蒼白可笑。她握着手機的手指用力到骨節泛白,喉嚨像被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電話那頭的柳依依似乎察覺到自己說重了,語氣一轉,帶着點轉移話題的意味:“誒,對了對了,跟你說個事兒,樂呵樂呵。還記得‘胖頭魚’蘇大鵬不?”
蘇月嫺一愣,心頭升起一絲怪異:“蘇大鵬?怎麼突然提到他了?”
“他來海城啦!”柳依依清了清嗓音,“聽說在個挺火的私房菜館掌勺呢!你媽知道了,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特意打電話給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轉告你!說都是老鄉,讓你倆在海城多聯系,互相照應着點,最好…能培養培養感情!”
“培養感情?!”蘇月嫺的聲音都變了調,一股強烈的排斥感直沖腦門,“我跟他?那是水火不容!見面不打架就是老天爺開眼了!還培養感情?我媽怎麼想的!”
“哎呀,老一輩不都這樣嘛!”柳依依在電話那頭翻了個白眼,“你是不知道,現在村裏指腹爲婚、定娃娃親的老思想又有點回潮了!像咱們這年紀的姑娘,家裏有點着急的,都開始在老家物色‘知根知底’的了。蘇大鵬他媽跟你媽不是初中同學嘛?肯定是私下說好了!所以啊,我更得加把勁兒,趕緊鎖定我的金龜婿,徹底擺脫這種‘包辦婚姻’的悲劇!行了行了,不跟你嘮了,我得去研究研究‘豪門入場券’了!拜拜了您呐!”
電話被柳依依風風火火地掛斷。房間裏瞬間死寂,只有手機屏幕暗下去的光。
蘇月嫺像被抽走了力氣,頹然地把手機甩在床鋪上。柳依依無心卻犀利的話語像魔音灌耳——“塵埃”、“夠不着”、“暗戀是傻”、“指腹爲婚”、“蘇大鵬”……各種念頭混雜着巨大的自卑和煩悶,像沉重的枷鎖套在她心上。她本來想着,就這樣在雲坻待着,偷偷看他、照顧他,哪怕一輩子不嫁人,守着這點隱秘的念想也是好的。可父母催婚的壓力,尤其是“蘇大鵬”這個選項的出現,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窒息。
她煩悶地抓了抓頭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今晚,聶雲笙又出去了。她認命地嘆了口氣,強打起精神。不管心情多糟,職責還在。她得等他回來。
時間在困倦中流逝。蘇月嫺坐在床邊小椅子上,眼皮重得打架,腦袋小雞啄米般點着。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
不知過了多久,傳來汽車入庫的聲音,然後是有些虛浮不穩的腳步聲,以及……一個刻意壓低卻難掩嬌柔的女聲?
蘇月嫺猛地驚醒,心跳漏了一拍。她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拉開一條細縫。走廊只亮着昏黃的地腳燈,光線曖昧朦朧。
腳步聲在樓梯口停住。蘇月嫺屏住呼吸,從門縫望出去——
眼前的景象,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劈中了她!
昏黃的光暈下,聶雲笙高大的身軀微倚牆壁,似乎醉得不輕,頭低垂着。而雷婉婷,那個永遠高貴優雅的雷小姐,此刻正緊緊貼着他,雙臂環抱他的脖頸,踮起腳尖,熱烈地、忘情地吻着他!聶雲笙的手臂,似乎也環着她的腰肢,兩人在陰影裏密不可分。
嗡——!
蘇月嫺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痛得無法呼吸!她僵在原地,手腳冰涼,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
逃!立刻!馬上!
她下意識就要縮回關門。然而,極度的震驚和慌亂讓她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後退時腳跟狠狠絆到了門邊一個半人高的、造型極其前衛的金屬藝術擺件!
“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死寂的走廊猛然炸開!那昂貴的藝術品轟然倒地,在光潔的地面上彈跳翻滾,發出刺耳又綿長的噪音,最終才不甘地靜止。
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如同驚雷,瞬間劈開了迷亂的氛圍!
聶雲笙猛地抬起頭,一把推開了懷裏的雷婉婷,眼神因酒意和劇變而混沌又銳利。他頭痛欲裂,循聲望去。
蘇月嫺像被釘在了原地,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對上聶雲笙掃視過來的、帶着驚愕和未褪迷蒙的目光!還有雷婉婷那瞬間變得冰冷、充滿羞惱與怨毒的瞪視!
空氣死寂,只有金屬擺件倒地後的餘音在回蕩。
巨大的恐慌讓蘇月嫺魂飛魄散!她手忙腳亂地扶起擺件,心髒狂跳不止。剛鬆一口氣,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因爲她清晰地感覺到那兩道冰冷如刀的目光,死死釘在她身上!
她暴露了!
“對,對不起”蘇月嫺語無倫次,不敢回頭,逃離的同時對着空氣方向倉皇地又喊了一句:“少爺雷小姐晚安!我……先走了!” 然後像受驚的兔子,狼狽不堪地沖回房間,背靠着門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氣,。
走廊裏,刺耳的噪音和女傭驚恐的道歉,像冰水徹底澆醒了聶雲笙的醉意。
他頭痛欲裂,皺着眉用力晃了晃腦袋。剛才…他吻的是誰?記憶混亂。他記得是雷婉婷送他回來。他好像聞到了一股極其熟悉的、清冽的鈴蘭的香味…那是…安歌的味道?!
對!是安歌的味道!他恍惚中以爲是她回來了!所以他才…可此刻,站在他面前,被他推開,嘴唇微腫、臉色難看、精心打理的發髻都有些散亂的女人,分明是雷婉婷!而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此刻清晰地鑽進他的鼻腔——那是一種刻意模仿的、與葉安歌慣用香水幾乎一模一樣的鈴蘭香,卻多了幾分刻意討好的甜膩!
一股被愚弄的慍怒瞬間燒盡了殘存的酒意!
聶雲笙的聲音冷得掉冰渣,眼神銳利如刀鋒,“你搞什麼鬼?!”
雷婉婷被他推得一個趔趄,精心維持的優雅體面蕩然無存。她看着聶雲笙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質問,看着他因識破香水模仿而露出的嫌惡,巨大的屈辱和羞憤幾乎將她淹沒。她是聶家老宅默認的未來孫媳婦!是溫婉大方、知進退的完美伴侶。爲了成爲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她甚至不惜模仿那個消失的葉安歌的喜好!她以爲剛才那個吻,是他終於被她的付出打動!卻原來,他只是在酒醉的幻象裏,把她當成了別人的替身!而這一切,還被那個低賤的、礙眼的女傭撞破!
“我搞什麼鬼?”雷婉婷的聲音因極力壓抑而微微發顫,她挺直了脊背,努力維持最後的體面,但眼底深處翻涌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雲笙!你清醒點!是你拉着我不放的!我是奶奶選中的…”
“閉嘴!”聶雲笙厲聲打斷,頭痛和憤怒讓他語氣更沖,“別拿奶奶說事!也別再做這種無聊的事!現在,立刻離開!”他說完,看也不看雷婉婷瞬間煞白扭曲的臉,帶着一身壓抑的怒火和殘留的眩暈,徑直轉身走向自己房間。
走廊裏,只剩下那冰冷的金屬擺件,和雷婉婷僵立在原地的高挑身影。
她死死盯着聶雲笙決絕離去的背影,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紅痕。挫敗感和被羞辱的怒火在她胸中熊熊燃燒。葉安歌!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葉安歌!她恨那個占據了聶雲笙整顆心的女人!但此刻,她更恨那個突然出現、壞了她好事、讓她在聶雲笙面前尊嚴掃地的蘇月嫺!那個卑賤的女傭!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睛,像一根最惡毒的刺,狠狠扎進了她的心裏。
她用力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仿佛還殘留着鈴蘭香水的味道和自己失敗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