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李默離開“玻璃光庭”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陽光刺眼,落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反而像探照燈一樣,將他心底的每一寸晦暗與不堪都照得無所遁形。他坐進車裏,卻沒有立刻發動,只是雙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盤,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回着昨夜的碎片。

那不是溫情脈脈的舊夢重溫,那是一場激烈的、無法自控的、情感徹底決堤的碰撞。所有被理智壓抑了多年的渴望、痛苦、怨恨與深入骨髓的思念,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如同潰堤的洪水,將他們兩人徹底淹沒。沒有言語,因爲任何語言在那樣的洪流面前都蒼白無力。只有最原始的身體靠近,試圖通過肌膚的觸感來確認彼此的存在,來短暫地麻痹那無時無刻不在撕扯靈魂的劇痛。

那是一種絕望的交流,一種明知是飲鴆止渴卻無法抗拒的沉溺。

然而,短暫的迷失之後,是更深的虛無和冰冷的現實。

陽光透過車窗,照亮了他臉上的疲憊,也照亮了心底那片巨大的後悔。

他後悔了。

不是後悔再次擁抱她,而是後悔以這樣一種失控的方式。這讓他們之間本就復雜難解的局面,變得更加一團糟。

他知道,這次親密接觸根本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它像一劑猛烈的麻醉藥,藥效過後,傷口依然在那裏,甚至因爲短暫的愉悅而變得更加尖銳和痛苦。

從中方聯絡人的警告,到安諾夕背後那座龐大的政治家族,再到他自己內心無法拋棄的根與驕傲……所有這些巨大的、冰冷的現實,並沒有因爲一夜的激情而有絲毫改變。反而像一群沉默的審判官,在天亮後重新圍攏過來,冷冷地注視着他們。

內心的掙扎何止是加倍。

從極致的短暫歡愉跌回冰冷的現實,這種落差帶來的撕裂感,遠比一直保持距離的痛苦更加折磨人。這是一種“得到後再失去”的凌遲,是一種“明知是錯卻無法自拔”的自我厭惡。

強烈的負罪感和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襲來。

負罪於對劉正雲教誨的背離,負罪於可能給項目帶來的風險,負罪於對自身責任的一種暫時性遺忘。 恐懼於事情可能敗露的後果,恐懼於無法承受再次失去的痛苦,更恐懼於自己竟然如此輕易地就被情感摧毀了理智的防線。

他們再也無法用“普通項目同事”來自欺欺人了。

那扇門關上之後發生的一切,已經徹底改變了他們之間關系的性質。此後每一次在項目會議上的對視,每一次公開場合的擦肩而過,都將帶着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驚心動魄的秘密和無法言說的痛楚。

他們在“玻璃光庭”那過於明亮、如同審判般的燈光下,短暫地迷失了彼此,換取了幾小時的虛幻慰藉,付出的代價,卻是將彼此拖入了一個更深、更黑暗、更無法預料的未來。

李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終於發動了汽車。

引擎的轟鳴聲響起,他最後看了一眼那棟在午後陽光下顯得格外靜謐,卻藏匿了他一夜瘋狂與痛苦的建築,然後決然地踩下油門,駛離了這裏。

車開得很快,仿佛想要盡快逃離那個沉溺的漩渦。

但他知道,有些東西,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了。那沉重的枷鎖,已經再次牢牢地鎖在了他的心上,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重。

李默回到住處不久,門鈴便響了。門外站着兩名身着深色西裝、神情刻板的男子,沒有多餘寒暄,其中一人直接遞給他一個密封的信封,另一人則出示了帶有相關部門徽章的證件。整個過程安靜、迅速,如同一次精準的流程操作。

信封內只有一張打印紙,上面是一個位於遠郊的坐標地址,以及一個簡單的代號——“哨兵”,再無其他信息。

次日清晨,那輛黑色轎車再次出現。這次行程漫長而沉默,車窗外的城市景觀逐漸被冬季荒蕪的山野所取代,最終,車輛駛入一條戒備異常森嚴的岔路,穿過數道哨卡,停在一扇與山體岩壁幾乎融爲一體的巨大金屬門前。

李默感到意外。他原以爲會去往某個研究所或保密單位,卻沒想到會被直接送入一個氣氛截然不同的軍事管制區。這裏的肅殺與隔絕,與他熟悉的學術或都市環境格格不入。

門無聲滑開,車輛駛入後旋即關閉。眼前並非預想中的停機坪或訓練場,而是一個極其廣闊、燈火通明的地下空間。穹頂高遠,冷白色的光照亮一切。空氣中有一種強制循環帶來的、過於潔淨的味道。少數身着作戰服的人員行走其間,動作精煉,沉默寡言。

一名肩章無標識、面色冷硬的軍官迎上前來,他的目光如同掃描儀般掠過李默。

“李默先生。我是‘哨兵’。”他的聲音平穩,不帶任何情緒,“遵循指令,你已送達。”

沒有歡迎,沒有解釋。名爲“哨兵”的軍官完成交接般的告知後,便示意一名士兵上前。

“帶他去準入區。”指令簡短至極。

士兵沉默地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方向明確,不容置疑。

李默跟隨着士兵,行走在這座龐大而寂靜的地下基地內部。他的腳步聲被特殊的地面材料吸收,四周只有不知來源的低頻嗡鳴聲。

李默跟隨士兵穿過幾條潔淨而空曠的走廊,兩側是無數扇一模一樣的灰色金屬門,標識着復雜的編號。偶爾有穿着同樣荒漠迷彩的人員無聲地擦肩而過,眼神偶爾掃過他這名“外來者”,帶着一種近乎機械的審視,卻無任何情緒波動。

在一個拐角處的開闊空間裏,他看到了一幅奇特的景象:約莫十餘人站成一列,正在進行某種簡單的指令響應訓練。他們之中確實有軍人,但更多的,是穿着便服的人,年齡各異,甚至有幾位看起來體質文弱。然而,在此刻,他們卻被要求遵循同一種節奏、同一種姿態,仿佛正被無形的手打磨成同一規格的零件。這種強行的一致性,在這極端現代化的環境中,顯出一種超現實的怪異感。

士兵沒有停留,引領李默進入附近一間會議室。

會議室內的氣氛與外面臨時編隊操練的景象截然不同,但也同樣奇特。這裏的人們安靜地坐在椅上,大多穿着便裝或學術風格的服裝,臉上帶着學者特有的思慮神情,或是某種技術專家般的專注。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壓抑的安靜和難以言喻的智力密度。李默能辨認出其中幾人散發着純粹的科學家氣質,但同樣也有不少人,如同他的翻版,衣着普通,眼神中除了好奇與謹慎,還殘留着一絲未能完全褪去的、被突然卷入此地的茫然。他們和他一樣,似乎都不是職業的“圈內人”。

他被無聲地示意在一個空位坐下。沒有人交談,只有偶爾清嗓子的輕微聲響,或是紙張翻動的窸窣聲。人們彼此之間保持着一種謹慎的距離感。

又等待了約十分鍾,期間陸續有幾人被同樣沉默的士兵引導進來。當最後一個空位被填滿時,會議室的門被輕輕合上。

主位上一名一直靜坐的中年男子這時才抬起頭。他穿着合體的深色中山裝,面容清癯,目光沉穩而銳利,並不凶狠,卻自帶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仿佛他自身就是一條行走的規則。

他環視全場,視線在每一張臉上短暫停留,如同清點重要物資。

“都到齊了。”他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瞬間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沒有歡迎詞,沒有背景介紹,他直接從面前拿起一份薄薄的、封面沒有任何裝飾的文件,將其放在桌上,用一根手指平穩地推至桌面中央,仿佛那不是一份文件,而是一枚決定命運的棋子。

純白的封面上,只有四個醒目的黑色宋體字:

異稟計劃

主位上的男子並未立刻翻開那本標注着“異稟計劃”的文件。他的目光如同精密探針,緩緩掃過會議室裏每一張面孔,這些面孔上寫着困惑、謹慎,以及一絲被巨大未知裹挾而來的不安。他清楚,對這群背景各異、卻因某種尚未言明的特質被遴選至此的“普通人”,需要的不是詳盡的解釋,而是首先劃定不可逾越的邊界。

他雙手指尖輕輕對觸,置於頜下,聲音平穩得像是在陳述一項物理定律,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最終判決意味:

“諸位現在獲得了一個機會。一個爲政府、爲國家直接效力的機會。”他語句簡潔,沒有激昂的號召,只有冷靜的陳述,仿佛在說明一個既成事實。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會議室側門無聲滑開,兩名工作人員步入,如同提前編程好的機器人,將兩份文件精準地放在每一位與會者面前的桌面上。一份是密密麻麻印滿條款的《絕密級保密協議》,另一份則是條款相對簡潔、但報酬金額欄卻空白得令人心驚的《特殊人才征用合同》。

“籤字。”男人的指令緊隨而至,沒有留下任何消化信息的時間。“籤字之後,你們便將正式納入國家序列,成爲這部巨大機器上一個受保護的、享有相應權限的組成部分。”

他略微停頓,給這沉重的信息半秒鍾的沉降時間,然後繼續道:“至於召集你們的目的,此刻,無可奉告。”他毫不回避地斬斷了所有人的好奇與疑慮,“唯一可以透露的是,你們即將接觸的項目,其戰略優先級超越你們過往認知中的絕大多數事物。”

“選擇加入,”他的語氣沒有任何煽動性,只是客觀地羅列條件,“你們所能獲得的資源支持、權限等級以及後續待遇,將是你們在外部世界無法想象的。”數字背後的含義,遠比數字本身更令人震撼。

“當然,”他話鋒微轉,如同儀器切換了測量模式,“風險並存。或許是你們從未設想過的風險。事先言明,自願原則。同意的,籤署面前的文件。不同意的——”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冰冷而透徹:“現在就可以起身離開。門在你們身後。”

會議室裏死一般的寂靜。空氣凝固了。沒有人動。離開?從這座深藏地底、戒備森嚴的堡壘離開?回到所謂“正常”的世界?這個選項本身就顯得無比虛幻且充滿未知的恐懼。

男人似乎早已預料到這沉默的選擇。他微微頷首,繼續那番如同預先設置好的程序性發言:

“當然,你們或許並不完全清楚自身被遴選的原因,不了解自己潛藏的價值。這無關緊要。”他的語氣帶着一種自上而下的、近乎絕對的掌控感,“你們只需要明確一點:國家需要你們。需要你們所具備的、或許連你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特稟之處’。”

“籤署協議之後,”他最後說道,聲音裏終於帶上了一絲極微弱的、類似於開啓新篇章的意味,“我將告知你們,爲何是你們被召集於此。”

話語落下,他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注視着所有人,如同一位等待實驗樣本反應的觀察者。

桌面上,那兩份文件靜靜地躺着,白色的紙張在冷光燈下顯得格外刺眼,那一片留白的報酬欄,仿佛一個黑洞,等待着用無法想象的未來去填充。

會議室內的空氣仿佛被抽成了兩種密度不同的介質。一端是那些氣質明顯的學者群體,他們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如同完成一道例行程序般,拿起筆在那份《絕密級保密協議》上籤下了名字。李默敏銳地注意到,他們面前,只有這一份文件。那份《特殊人才征用合同》並未出現在他們的桌面上。這種區別對待像一道無聲的注解,暗示着他們與此地早有淵源,或屬於另一種性質的“資產”。

另一端,則以李默爲代表的、穿着各色便裝的“烏合之衆”。沉默在這裏持續發酵,帶着猶豫、權衡和本能的不安。巨大的信息落差和未來的不可知性,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選擇爲國家效力聽起來崇高,但在此種情境下,更像是一場無法預知代價的豪賭。他們需要一個帶頭人,一個首先承擔風險或驗證安全的樣本。

寂靜被打破了。一個坐在前排、看起來三十歲出頭、面容帶着些技術員般執拗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幾乎是賭氣般地,率先拿起筆,在兩份文件上飛快地籤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將筆擱下,發出一聲輕響,身體向後靠去,仿佛卸下重擔,又像是踏入了更深的不確定性。

這聲輕響如同發令槍。有了第一個,後續的籤署便顯得順理成章了許多。一些人像是鬆了口氣,跟着籤下;另一些人則帶着認命般的表情,潦草地畫上自己的名字。李默屬於後者,他拿起那份《特殊人才征用合同》,目光在那片空白的報酬欄上停留了一瞬,那空白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入口。他沒有過多猶豫,也籤下了名字。對他而言,從踏入這裏的那一刻起,退路似乎就已經模糊不清了。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選擇了這條路徑。會議室角落裏有三四人,彼此交換了眼神,最終其中一人鼓起勇氣,聲音略帶幹澀地開口:“長官,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我……我並不認爲自己有什麼特殊的‘閃光點’能爲國家做出超出常人的貢獻。我……可以選擇離開嗎?”

主位上的男子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既無失望,也無鼓勵,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仿佛這只是流程中一個預設的可能分支。 “可以。你們的選擇被尊重。請跟隨工作人員離開。”

那幾人如蒙大赦,又帶着幾分忐忑,迅速起身,在一名士兵的引導下快步離開了會議室。門在他們身後悄然閉合,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留下來的人沉默着,無人知曉,也不會被告知——那些離開的人,在基地的某個外圍接待室內,被要求籤署了另一份保密程度稍低、但條款同樣嚴厲的《保密承諾書》,隨後,收到了一筆數額相當可觀的、以“諮詢勞務費”名義支付的補償金。這筆錢,既是對他們此行時間的補償,也是一道沉重的封口費,更是將他們與此地的記憶進行了一次冷冰冰的、了結性的捆綁。他們回到了原有的生活軌跡,但這段短暫的經歷,將成爲他們生命中一個無法對任何人言說的、帶着金屬冷感的秘密片段。

會議室重新安靜下來。主位上的男子目光掃過所有籤署了文件的人。

“很好。”他說道,語氣依舊平淡,“現在,你們是自己人了。”

主位上的男子目光如常,掃過桌前每一張新晉籤署了“賣身契”的面孔。

“後續事務,由我負責。你們可以叫我秦礪鋒。”他吐出的名字像他的眼神一樣,帶着磨石般的冷硬與精確,不帶任何多餘情感。

他終於翻開了那本始終未動的《異稟計劃》文件。扉頁之下,並非詳盡的圖文,反而更像是某種綱領性的提要,文字稀疏,卻字字千鈞。

“你們或許至今仍困惑於自身被遴選的原因,”秦礪鋒的聲音平穩地在密閉空間內回蕩,“正如計劃名稱所示——‘異稟’。你們中的絕大多數,在某個或某些特定領域,其感知、解析或直覺反饋,顯著異於常規範式。”

話到此,李默心下自嘲:如果嘴皮子利索、臨時抱佛腳記東西快也算的話…

秦礪鋒的指尖在文件某行代號上輕輕一點,繼續道:“‘異稟計劃’,正式隸屬於‘地球聯合防御指揮部’,下屬‘行星護盾聯合特遣隊’所轄的 ‘萬策’計劃體系。我們是其分支之一。”

他略微抬頭,目光再次掃過衆人,着重在李默這類“便裝組”身上停留了零點幾秒:“與基地內其他部門,例如外面那些專注於理論構建或工程實現的團隊不同。你們被匯聚於此,核心篩選標準並非傳統的學術背景或職業履歷。”

他合上了文件,似乎那薄薄的幾頁紙已足夠定義眼前這群人未來的軌跡。

“而是因爲,你們的存在本身,或許就是應對此次危機的‘非對稱資源’。”他的語氣沒有任何誇大的成分,反而像是在陳述一個經過嚴酷計算得出的結論。

然後,他吐出了那個李默早已預料,卻依舊在心中激起驚濤的名字:

“而這一切的根源,一切的起點與終點,都指向同一個目標——”

秦礪鋒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着一種最終的審判感:

“開普勒4878b。”

終於!來了嗎?

李默的心髒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又驟然鬆開。盡管早就知道,但在此地,以此種方式,從這個男人口中得到證實,依舊帶來一種近乎暈眩的沖擊感。那來自深空的信號,那場改變他命運的維也納遭遇,劉正雲的死,與安諾夕的糾纏……所有支離破碎的線索,在此刻,被這個冰冷的代號和這個森嚴的地下基地,強行焊接在了一起。

他,以及會議室裏其他被選中的人,他們的“異稟”,竟都與那顆遙遠的、可能蘊含着未知文明或巨大危險的星球有關。

秦礪鋒起身,沒有任何多餘的示意,徑直走向會議室另一端的出口。衆人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沉默地起身跟上。走廊的冷光映照着他們神色各異的臉龐。

秦礪鋒的步伐穩定而快速,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廊道裏回蕩,如同在進行一場移動的簡報:

“自五年前,聯合國層面首次聯合成立針對開普勒4878b信號的觀測與解析項目起,至今,全球範圍內,公開或半公開的相關項目及支撐基地,已難以計數。”他的敘述不帶感情,像是在復述一份調查報告,“而我們腳下這座基地,以及我們所執行的‘異稟計劃’,是其中最新成立的序列之一。”

他略微側頭,餘光掃過身後的人群:“原因有二。”

“其一,五年過去,對那份信號的破譯工作,主流技術路徑似乎陷入了某種……瓶頸。常規的數學、語言學、密碼學手段收效甚微。這迫使我們需要尋求一些……非傳統的切入角度。”

“其二,”他的語氣微微加重,“一年前,一個名爲‘隱蔽者’的極端組織被多國聯合力量鏟除。該組織的核心活動,並非尋常犯罪,而是系統性地、有針對性地獵殺全球範圍內與開普勒4878b項目有關的天文學家、信號處理專家以及……任何可能接觸過核心數據的相關人員。”

廊道內只有衆人的腳步聲和秦礪鋒冰冷的聲音。

“這兩件事,尤其是‘隱蔽者’的存在與其偏執的清除行動,指向了一個令人不安的可能性:不僅存在地外文明,並且他們或許曾試圖以某種形式與我們進行過接觸。而那個信號,很可能就是一次性的‘敲門磚’。”

他停頓了一秒,讓這個石破天驚的結論在每個人心中砸出回響。

“但我們不能,也絕不會抱有絲毫僥幸心理。”秦礪鋒的聲音陡然變得極其冷硬,“我們永遠無法從一次接觸中判斷門外的究竟是懷着善意的鄰居,還是攜帶獵槍的獵人。在獲得確鑿證據之前,我們必須以最壞的打算,做好應對一切可能的準備。”

“這,便是這座新基地,以及‘萬策計劃’和‘異稟計劃’存在的終極意義。我們是被隱藏起來的最後一道防線,是應對最壞情況的‘非對稱’思考組。”

話音落下,他恰好停在了一扇巨大的、與周圍環境渾然一體的合金門前。這扇門比之前經過的任何一道都要厚重、龐大,表面沒有任何可見的鎖具或把手,只有一道幽藍色的光帶沿着門框緩緩流動,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科技感。

秦礪鋒轉過身,面對衆人,他的身影在這扇巨門前顯得渺小,卻又帶着一種絕對的掌控力。

“歡迎來到‘鴞巢’的核心,‘異稟計劃’的作業區。”他平靜地宣布,“裏面,是你們未來工作的地方,也是人類爲未知命運準備的……其中一個答案。”

那扇巨門,如同沉默的巨獸之口,等待着吞噬這些被選中的“異稟者”。

那扇巨大的合金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門後並非幽暗,而是驟然傾瀉出的、近乎過飽和的冷白色光芒,強烈卻不刺眼,將門前衆人的身影都映照得清晰無比。門內是一個極其廣闊的大廳,燈火通明,天花板極高,仿佛一個被掏空的山腹,整體呈現出一種極致潔淨、高效且充滿技術感的未來風格。

秦礪鋒率先踏入這片光明,他的聲音在寬敞的空間裏顯得更加清晰冷冽: “記住,我們沒有任何現成的劇本。因爲如果我們的部分猜想成立,我們將要面對的,是人類認知框架之外的‘未知’。已有的經驗和邏輯,可能完全失效。”

他的身影在均勻的光線下毫無隱藏,語氣斬釘截鐵: “因此,‘萬策計劃’及其旗下的‘異稟計劃’,只貫穿唯一原則:不惜一切代價,構建應對一切可能未知情況的、具備高度適應性與反擊能力的防御體系。我們不是來理解它,我們是來確保人類能存活下去。”

就在這時,另一隊人馬從側方的通道整齊而無聲地匯入他們之中。李默立刻認出,這正是他剛進入基地時看到的那些混合了軍人與普通人的隊伍。此刻,他們同樣沐浴在冷白光下,神情肅穆,與李默所在的“文職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又奇異地融爲一體。

秦礪鋒的目光掃過合並後的整體隊伍,語氣沒有任何變化,仿佛這才是“異稟計劃”完整的形態: “他們與你們一樣,同屬‘異稟計劃’。只是側重的‘稟賦’領域不同。未來,思維評估與行動執行必須緊密協同。”

兩支隊伍合流,共同步入了這核心區域。

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大廳內部分爲多個層級和區域,布滿了他從未見過的復雜儀器和交互界面。巨大的全息星圖在中央區域緩緩旋轉,其中一點被顯著標記——開普勒4878b。周圍是無數忙碌但安靜的身影,穿着統一制式的服裝,各自專注於眼前的屏幕或設備。

這裏的科技水準遠超外界想象,每一個細節都彰顯着難以估量的資源投入和超越時代的技術力。一種爲應對極端未知而存在的、高度目的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李默徹底明白,剛才那些選擇離開的人,所見到的不過是這座“鴞巢”最外圍的接待區。真正的核心,這扇巨門之後的一切——這些超越時代的設備、這支整合了不同“異稟”的完整隊伍、以及整個計劃所指向的、針對地外文明的極端防御姿態——他們未曾窺見一絲一毫。

他們被允許接觸的,僅僅是這個巨大冰山露出水面的、微不足道的一角。而真正的龐然大物,此刻正完全暴露在這片無影燈般的冷白光芒之下。

秦礪鋒帶領衆人穿行在燈火通明的巨大廳堂中,兩側或中央區域,陳列或半隱藏着一些造型奇特、用途不明的裝置。它們的形態超越了常規武器的認知,更像是從極端假設中誕生的概念造物。

他的聲音繼續冷靜地講解,如同一位博物館的導覽員,但解說的卻是人類爲可能到來的末日所準備的答案:

“在這裏,你們看到的絕大多數設備,都基於一個核心問題:‘對方可能是什麼?’”秦礪鋒的目光掃過那些冰冷的造物,“硅基生命?好吧,現有物理框架下可能性極低,但並非絕無可能。那麼…能量態生命?基於完全未知的量子糾纏現象存在的集體意識?甚至是…其存在形式完全超出我們當前物理宇宙認知的某種‘實體’?”

他列舉的這些可能性,每一個都足以顛覆現有的科學體系。

“唯一能初步判斷其威脅等級的,是距離和移動方式。”秦礪鋒的語氣變得更加凝重,“開普勒4878b距離我們約一千光年。如果他們只是發來信號,那麼其科技水平或許並不比我們高出難以想象的程度。”

他話鋒一轉,指向了最深的恐懼: “但是——如果他們那份信號並非簡單的問候,而是一個…坐標確認,或者別的什麼我們無法理解的東西,並且他們已經動身前來呢?”

“如果他們已經掌握了星際旅行能力呢?”他拋出的問題像一塊冰冷的巨石砸入每個人心中,“那將不再是競爭,而是…絕對的、令人絕望的碾壓。”

“一千光年,以光速飛行也需要一千年。這是常識,也是我們唯一的安慰劑。”秦礪鋒毫不留情地戳破這層幻想,“但答案真的是這樣嗎?不確定。”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帶着回音: “星際跳躍?曲速引擎?蟲洞穿梭?這些存在於我們理論物理最前沿、甚至更像科幻概念的猜想,有沒有可能早已被他們熟練掌握?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他們抵達太陽系的時間,可能不是一千年,而是一年、一個月…甚至下一秒。”

“正是基於這種最極端的、無法證僞也無法排除的可能性,”秦礪鋒總結道,目光掃過那些奇特的武器原型,“這裏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們,被迫嚐試構想所有的可能,並研發了無數種理論上能針對不同形態‘來訪者’的靶向武器系統。”

他隨意地指向遠處一個被多層力場隔絕的、不斷變換形態的銀色流體狀物質:“那是嚐試應對可能存在的‘宏觀量子態’生命的幹擾裝置。”

又指向另一個如同巨大晶簇、散發着微弱磁場的結構:“那是針對假想中‘強磁場共生體’的剝離器。”

“還有針對傳統碳基生命但強化了數萬倍的精確定向基因武器、能瞬間制造局部時空扭曲的引力炸彈原型、乃至嚐試與可能存在的‘純信息態’生命進行對抗的邏輯病毒注入裝置……”

他的介紹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每一項都仿佛是從科幻最瘋狂的角落直接搬來的設定。但在這裏,在這座燈火通明、匯聚了人類最頂尖智慧和最龐大資源的地下堡壘中,這一切都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嚴肅性。

“這些,”秦礪鋒停下腳步,再次面對衆人,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處卻仿佛燃燒着某種冰冷的火焰,“就是‘異稟計劃’需要你們去理解、去測試、甚至去驅動的‘答案’。我們不知道哪一把鑰匙能打開哪一把鎖,甚至不知道鎖是否存在、是什麼形狀。我們只能窮盡想象,打造出所有我們能想象到的鑰匙。”

“而你們被選中的原因,”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李默等“文職異稟者”身上,“或許就是因爲你們的思維,能更快地理解這些瘋狂的造物,或者…能想到我們從未想過的、更瘋狂的‘鎖’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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