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老宅是一座占地頗廣的中式園林建築，位於岸城鬧中取靜的路段，門楣上筆力遒勁的“藏心林”三個大字，內裏拓山理水，庭院深深，景觀錯落有致。
整座宅院古韻深濃，卻不曾給人一絲破舊殘敗的味道，花草打理得很好，室內空間也都采用了尖端智能家居系統，恒溫恒溼，開闊舒適。
盛瀟兒十幾歲回到盛家，好東西也見識了不少，今日踏進傅宅，才深深感到，真正有底蘊的傳世之家，不必依靠貴重之物的粉飾，而在於山水氣象之間。
待在這裏，連她都感覺自己端莊了。
難怪傅聿成那麼周正。
跟在梅嬸背後兜兜轉轉，盛瀟兒在主樓的一間臥室裏，見到了藏心林的女主人。
“阿姨好，我是瀟兒。”
梅嬸已經提前和沈竹齡報備過了，沈竹齡靠着床頭，對盛瀟兒點頭微笑：“快過來坐。”
又吩咐梅嬸：“倒杯茶。”
第一次見準兒媳，沈竹齡不能免俗，也是想表現好的，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無奈地說：“知道你來，本該起床招呼你的，偏偏這把老骨頭，就是不來勁……”
“您感冒了嘛，難免的，不用見外。”
必要的時候，盛瀟兒也是可以很大家閨秀的，語聲輕柔：“有醫生來看過了嗎？您吃藥了沒？有沒發燒？體溫多少度？”
“還沒吃，等下再吃。”
“這可不行，怕吃藥，病哪裏能好。”
一對上病人，盛瀟兒當醫生時的那套架勢自然而然就浮出來了，說完自己才意識到不妥。
偏偏沈竹齡就需要這一套。
她的丈夫去世得早，兒子的性格又是個沉穩內斂的，雖有關懷，總歸簡短，認養的喬非和她也從沒一句貼心話，更別說在她耳邊嘰嘰喳喳。
養女兒就得養這種。
沒女兒，兒媳也行。
沈竹齡一下子就笑眯了眼，瞧着盛瀟兒，越瞧越喜歡得緊：“瀟兒真人比照片還要更漂亮。”
難怪她兒子動心，如此水靈的姑娘，誰見了能不動心。
盛瀟兒聞言，眉尾一挑：“阿姨，別以爲你誇我，我就不盯你吃藥了哦，我可不是沒原則的人。”
沈竹齡“噗哧”一聲，直接控制不住笑出了聲。
“好好好，我吃。”
“我給您倒水。”
盛瀟兒去接了一杯溫水，先逐一把醫生配的藥物名稱快速過了遍，扶住沈竹齡的肩膀，伺候她把藥吃下，再幫她撫撫背。
這些服侍病人的工夫，對她來說得心應手。
喂完了藥，盛瀟兒坐回床邊，目不轉睛地盯着沈竹齡打量。
沈竹齡年輕時無疑是大美人，如今雖年過半百，歲月也沒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只沉澱出了凡人不能及的雍容華貴，氣質既雅正，也溫柔。
傅聿成的五官並不像她，應該是像父親多一點。
見她盯着自己瞧，沈竹齡摸了摸臉頰，不禁問：“怎麼了？”
沉默半晌，盛瀟兒低嘆着開口：“阿姨，我想我或許可以和您坦白一件事。”
“什麼？”
盛瀟兒有些猶豫，組織着語言：“聽說，您是看中了我的八字，才主張讓傅聿成和我聯姻，我之前一直不敢見你，怕你見着了我真人不喜歡。”
沈竹齡神色一凜：“瀟兒。”
“但是我今天和您見面，我發現我挺喜歡您的，所以實話告訴你吧，那個說我八字帶財的大師，八成是詐騙，你看啊，我爸養了我這麼久，也沒見他發財，所以，如果您指望我能給傅家帶來什麼，那可能不太能實現……”
盛瀟兒聳聳肩，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有時候，有錢人對於風水、八字等玄學的迷信，遠勝於市井小民，她不確定沈竹齡屬不屬於這一類。
沈竹齡沉默了片刻，問：“誰告訴你，我們是因爲看中了你的八字？”
“我家老頭……咳，家父。”教養教養，不能忘。
“把我當什麼了，我會相信那些無稽之談？”
沈竹齡表情未變，僅僅語調細微的轉冷，已然十分具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不是針對她，盛瀟兒還是瑟縮了一下。
意識到自己太過嚴肅，沈竹齡低嘆一聲，拉過盛瀟兒的手，拍了拍：“瀟兒，我不知道你爸爸是怎麼和你說的，但是我想讓你知道，你是個很好的女孩，能夠擁有你，是我們聿成的福氣。”
沈竹齡這輩子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一眼就看穿盛瀟兒隱藏在不在乎與灑脫之下，敏感怯弱乃至自卑的內核。
一時半會改變不了她的底色，沈竹齡只能輕聲安慰：“別再提什麼八字了，在我們家，錢財是最不被看重的東西。”
——
莊慕今天閒來無事，想起好一陣子沒看見他哥了，怪想念的，於是一大早就跑來復山總部守着傅聿成。
傅聿成自然沒空理他，他也無所謂，自個兒坐在沙發打遊戲，輸了兩盤，不想玩了，索性站起來，東逛逛，西瞧瞧。
閒逛到傅聿成辦公桌旁，一眼就瞟見，暗色桌面的右上角，突兀地擱着一只白色小海螺。
“怎麼放個這種不入流的玩意在這兒？”
一點也不高貴冷豔，不符合他哥的氣質。
莊慕說話的同時，手也伸出去，就想拿起來研究研究。
“別碰。”
一直埋頭處理工作的傅聿成頭也不抬，低沉嗓音傳來簡潔二字，指令卻是絕對清晰，莊慕的手頓時凍結在半路。
這麼寶貝？
傅家庫房裏的頂級藏品何止千萬，從小到大哪件不是任他隨便玩，也沒見他哥什麼時候扣搜過。
但他哥說不能碰就是不能碰，莊慕僵硬地將手放下，小聲嘟囔：“你喜歡啊？你喜歡那還不好辦麼，我今晚就去吃海螺，親口嗦幾個螺殼帶回來給你。”
傅聿成扔下鋼筆，往後靠向椅背，沉靜黑眸看着莊慕：“你很閒？”
“是很閒啊。”
“去交個女朋友。”傅聿成直言給出意見。
交了以後，只會覺得時間怎麼都不夠用，一天恨不得拆成四十八小時來分配，否則都無法擠出時間好好陪她。
“算了吧，別搞我。”
莊慕投降地攤了攤手。
“情情愛愛的多麻煩，我去夜店逗逗小妹妹，花錢就行，不用負責任……”
莊慕的心態傅聿成是清楚的，此前不作評價，此刻卻動了要糾正他觀念的心思，正欲開口時，手機突然一震，提示有新信息進入。
淡淡地掃了莊慕一眼，想說的話暫時按下不表，傅聿成拿起手機，打開微信。
盛瀟兒給他發了一張他的照片。
照片從相冊裏拍出來的，畫面中，十幾歲的他騎在高大的棕色駿馬上，戴着黑色馬術頭盔，穿着黑色馬靴，眉宇間盡顯恣意與少年英氣。
下面跟着發來幾條文字。
【哥哥男高時期就這麼帥。】
【我那會兒如果遇見你，豈不得和你早戀。】
【可能不行，我才十一二，小嫩苗一株。】
這本相冊一直被沈竹齡收在老宅，盛瀟兒能看到拍到，代表她——
【你回去了？】
藏心林的某處主臥，正在興高采烈翻相冊的盛瀟兒讀到這句，不禁怔了怔。
他問的是“你回去了”，不是“你去我家了”，語意裏的細微差別，越琢磨，她的心緒越不可控地蕩漾起來。
過了足足五分鍾，傅聿成才收到盛瀟兒的回復。
【嗯嗯，阿姨不舒服，我讓小梅姐帶我過來探望一下。】
她應該還在繼續看照片，又給他發過來了一張，這回是他在采爾馬特滑雪，年紀比起上一張要小兩三歲。
【這時你多大？腿就這麼長。】
【哥哥一定很多女生暗戀吧？】
【有機會也給你看看我以前的照片，我小時候也很可愛的。】
她小時候……
靜靜地看着盛瀟兒接連發過來的信息，驀地，一雙深埋在記憶深處的眼眸，如潮水復漲，頃刻間闖進腦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