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傾指尖蘸着清水,在冰冷的桌面上反復勾勒“城西亂葬崗棚戶區”幾個字。寒意仿佛透過指尖滲入骨髓。啞女阿秀…那沉默背後,藏着怎樣的血淚?她必須親自去一趟!但不是現在。貿然行動,不僅可能打草驚蛇,更可能給那對可憐的祖孫帶去滅頂之災。她需要更縝密的計劃,也需要…錢。
正思忖間,沈嬤嬤端着一個粗陶碗,步履沉重地走了進來,臉上滿是愁容:“小姐,晚膳…送來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寡淡氣味彌漫開來。碗裏是幾個顏色發暗、又冷又硬的雜面饅頭,旁邊一小碟黑乎乎的醃鹹菜,連片菜葉子都沒有。湯?不,那只是一碗幾乎清澈見底、飄着幾粒油星的所謂“菜湯”。
“這就是晚膳?”蕭雲傾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沈嬤嬤眼圈紅了:“老奴去廚房領,管事婆子說…說府裏用度緊張,各房都削減了份例。咱們聽雨軒…病愈不久,吃清淡些才好,就給了這些…”她頓了頓,聲音哽咽,“老奴偷偷看了,二小姐房裏的丫頭領的都是白面饅頭,還有肉臊子…”
蕭雲傾拿起一個饅頭,入手冰涼堅硬,用力掰開,裏面是粗糙的糠麩。她冷冷一笑。林氏的動作,比她預想的還快,也更直接——經濟封鎖,釜底抽薪。想用這種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把她拖垮、困死在這聽雨軒裏。
“炭呢?”她問。
“只給了往年一半的量,還是最次的煙炭,燒起來嗆人得很,也不經燒。”沈嬤嬤指着牆角那少得可憐的一小堆黑炭,“老奴怕不夠,省着用,屋裏冷…”
仿佛爲了印證她的話,一陣穿堂風掠過,窗櫺發出嗚咽般的輕響,燭火猛地搖曳,室內寒意更甚。牆角水盆裏的水,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月例銀子呢?”蕭雲傾的聲音依舊平靜。
“還沒發…”沈嬤嬤搖頭,“不過…聽賬房那邊的小廝嘀咕,說是…怕是也要減半,或者…拖些日子。”
蕭雲傾放下那冰冷的饅頭。林氏這是要把她徹底逼入絕境。沒有足夠的食物、沒有取暖的炭火、沒有月錢,她不僅寸步難行,連生存都成問題。更遑論去調查夏荷的事,去爲未來謀劃。這招,夠狠,也夠毒。
“嬤嬤,把母親留下的那個妝奩拿來。”蕭雲傾忽然道。
沈嬤嬤一愣,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去內室捧出一個半舊的紫檀木妝奩。這妝奩是沈氏當年的陪嫁之一,樣式古樸,邊角有些磨損,漆面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顯然在庫房角落裏沉寂了多年,才隨着蕭雲傾“病愈”被沈嬤嬤翻找出來,權當念想。
蕭雲傾接過妝奩,入手微沉。她仔細端詳着。奩盒表面雕刻着簡單的纏枝蓮紋,鎖扣是銅制的,已經有些發暗。她輕輕打開,裏面分兩層,上層空空如也,只有一層褪色的紅絨布。下層散亂地放着幾件不起眼的首飾:一對素銀丁香耳釘,一支磨損嚴重的素銀扁簪,一根紅繩串着幾顆顏色暗淡的瑪瑙珠子,還有一支…看起來灰撲撲的點翠發簪。
沈嬤嬤看着這些舊物,眼中泛起淚光:“小姐…這些…都是夫人當年戴過的。夫人性子簡樸,不愛那些金玉俗物,說戴着累贅。這支點翠簪子,還是夫人及笄時,老夫人給的…上面的翠羽都掉了好些,這嵌着的石頭也不值錢…”她指着發簪上那幾顆黯淡無光、仿佛蒙塵的“石頭”。
蕭雲傾的目光卻落在那支點翠發簪上。簪體是銀的,點翠工藝確實殘破,翠羽脫落大半,露出下面的金屬底托。但吸引她的是簪頭鑲嵌的那幾顆主石,約莫黃豆大小,顏色是極深的靛藍,在昏暗光線下毫不起眼,甚至顯得有些“污濁”,像劣質的青金石。
她拿起發簪,湊近燭光,手指在那幾顆“石頭”上細細摩挲。觸感冰涼堅硬。她心念微動,取下發髻上的一根普通銀簪,用尖端在其中一顆“石頭”的邊緣,極其輕微地刮了一下。
刮下的粉末微不可察。蕭雲傾用指甲捻了一點,對着燭光細看。粉末在光線下,竟隱隱透出一點深邃的藍光!她的心猛地一跳!這顏色…這硬度…這隱隱的光澤感…絕不是劣質的青金石!
她不動聲色地放下發簪,又拿起下層那對素銀耳墜。耳墜造型簡潔,是兩朵小小的如意雲頭,雲頭中心各鑲嵌着一顆米粒大小的白色石頭。乍看之下,像是普通的珍珠或劣質小玉珠。但蕭雲傾仔細看那雲頭的卷邊和處的工藝,線條流暢,轉折處有一種獨特的、非對稱的韻律感,帶着一種古樸的靈動,絕非普通匠人的手筆。
沈嬤嬤還在回憶:“…這對耳墜,夫人最喜歡。說是…是夫人娘家陪嫁來的老物件,樣式特別。夫人說戴着輕巧,不壓耳朵…”
蕭雲傾的指尖在耳墜獨特的卷雲紋路上劃過,腦中飛快地搜索着前世在博物館和古籍中見過的信息。這種流暢寫意、略帶古拙的雲紋風格…很像前朝某個短暫存在過、以工藝精巧和文人意趣著稱的“雲溪工坊”的獨門手藝!這個工坊的東西存世極少,在古玩界備受追捧,價值遠超其本身材質!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支點翠發簪上。簪子上那幾顆深藍色的“石頭”…如果她沒猜錯,是未經精細切割、表面被雜質或氧化層覆蓋的高品質藍寶石原石!在光線充足、打磨拋光後,它們會呈現出深邃如海洋的湛藍色澤,價值不菲!在那個年代,這種寶石常被稱作“瑟瑟”或“鴉鶻青”,只有極少數權貴才能擁有。
林氏…還有府裏的那些人,恐怕做夢也想不到,被她們視爲“廢物”的原主生母留下的“破爛”裏,竟然藏着這樣的珍寶!沈氏當年,或許並非不懂其價值,只是性情淡泊,又或者…是爲了隱藏什麼?
一絲冷峭的笑意浮上蕭雲傾的唇角。林氏想用克扣把她困死?殊不知,絕境之中,轉機就在眼前。
“嬤嬤,”她將妝奩合上,語氣沉穩,“這些舊物,先收好。明日,幫我準備一套最不起眼的舊衣裳,還有…一塊深色的包袱皮。”
沈嬤嬤不明所以,但看到小姐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她在壽宴上調琴、在生死邊緣掙扎求生時才有的光芒——她立刻點頭:“是,小姐。”
林氏的暖閣裏,炭火燒得正旺,暖意融融。桌上擺着精致的點心和熱茶。
蕭玉婉依偎在林氏身邊,臉上帶着快意的笑容:“娘,聽說聽雨軒那邊,今天晚飯就幾個冷硬的雜面饅頭和鹹菜?連口熱湯都沒有?”
林氏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哼,讓她得意!斷了她的糧草,看她還能蹦躂幾天!真以爲會彈個破琴,得了兩句御醫的誇,就能翻身了?這府裏,終究還是我說了算!”
“就是!”蕭玉婉附和道,“看她那寒酸樣,連下人都要笑話死!還想查什麼夏荷?做夢去吧!娘,您這招真是高明!”
“學着點。”林氏拍了拍女兒的手,“對付敵人,有時候鈍刀子割肉,比一下子打死更解恨,也更穩妥。等她餓得受不了了,凍得扛不住了,自然就知道該低頭了。到時候…哼,還不是任由我們拿捏?”
母女倆相視而笑,仿佛已經看到了蕭雲傾在飢寒交迫中狼狽不堪、搖尾乞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