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裝沖突的硝煙味尚未完全散去,坤泰的宅邸籠罩在一片緊繃的平靜中,巡邏的守衛比平時多了一倍,眼神銳利地掃視着圍牆外的密林。
婉寧待在房間裏,窗外的陽光刺眼,卻驅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這天上午,空氣異常沉悶。幾輛塗着誇張迷彩、引擎轟鳴的吉普車囂張地沖到宅邸大門口,刺耳的喇叭聲劃破了寧靜。
車上跳下幾個穿着花哨迷彩服、挎着沖鋒槍的漢子,神態倨傲,領頭的是個臉上帶疤的光頭,眼神像毒蛇般陰冷。是昂山的人。
守衛立刻端起槍,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開門!”光頭扯着嗓子喊,聲音粗嘎,“昂山老大有禮物送給坤泰!”
消息很快傳到裏面。
坤泰正在書房看地圖,聞言,深褐色的眼眸裏寒光一閃,他放下筆,臉上沒什麼表情,只對旁邊的副手阿泰說:“讓他們進來,在前廳等。”
“是,老大。”阿泰應聲出去。
婉寧在二樓走廊的拐角處,透過一扇彩色玻璃窗的縫隙,恰好能看到前廳門口,她看到那幾輛張揚的吉普車,看到那些趾高氣揚的武裝分子,心頭的不安感驟然加劇。
她看到守衛打開沉重的鐵門,光頭帶着兩個人,抬着一個沉重的、裹着防水布的箱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那箱子…看起來就有問題,婉寧的心跳漏了一拍。
坤泰出現在前廳門口,他穿着簡單的黑色襯衫和長褲,身形挺拔,面無表情,光頭看到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假惺惺地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
“坤泰老大,昂山老大讓我給您帶個好。”光頭的聲音帶着油滑的腔調,“還有一份…特別的禮物。”
他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兩人將箱子重重放在前廳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光頭上前一步,猛地掀開了防水布。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瞬間彌漫開來!
箱子裏,不是什麼金銀珠寶,而是…一堆血肉模糊的東西!幾只被齊根切下、已經開始腐爛的人耳朵,還有幾根帶着戒指的、腫脹發黑的手指,它們被胡亂堆在一起,上面沾滿了暗褐色的血污和泥土,幾只蒼蠅嗡嗡地圍着打轉。
前廳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守衛們臉色鐵青,握緊了手中的槍。連見慣了血腥的阿泰,眉頭也狠狠皺起。
婉寧在樓上,雖然看不清具體是什麼,但那濃烈的氣味和箱子裏模糊的輪廓,讓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她捂住嘴,臉色慘白。
光頭卻像沒看見衆人的反應,依舊假笑着:“昂山老大說,這是上次在林子邊走丟的幾個兄弟…不成敬意,請您笑納。哦,對了,”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意味深長,“昂山老大還說,他對您宅子裏那位…姓宋的小姐,在你這待的夠久了,想把她接回去,畢竟當時,她就是昂山老大的人,你說對嗎?”
他頓了頓,臉上的假笑收斂,露出一絲赤裸裸的威脅:“老大還說,要是您舍不得…那也沒關系,他過幾天,會親自帶人來…接她,到時候,場面可能就不太好看了。”
赤裸裸的挑釁,索要婉寧,還以武力相威脅!
坤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深褐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箱子裏那堆污穢的東西,又緩緩抬起,落在光頭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上,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驚訝,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
但這種平靜,比任何暴怒都更讓人窒息。
光頭被他看得心裏有些發毛,強撐着氣勢:“坤泰老大,您看…”
坤泰終於動了,他緩緩抬起手。
不是指向光頭,而是指向旁邊一個手下。
“阿泰。”他的聲音不高,平靜得像在吩咐一件小事,“把這堆垃圾…燒了,當着這位使者的面燒。”
“是!”阿泰立刻應聲,眼神凶狠地瞪了光頭一眼,揮手叫來兩個人,抬來汽油桶。
光頭臉色一變:“坤泰…”
“閉嘴。”坤泰打斷他,聲音依舊平靜,卻帶着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壓力,讓光頭後面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汽油被潑在箱子上,濃烈的汽油味瞬間蓋過了血腥腐臭,阿泰劃着火柴,扔了進去。
“轟!”
橘紅色的火焰猛地竄起,貪婪地吞噬着箱子裏的東西,火焰噼啪作響,黑煙滾滾,那股混合着汽油和腐肉的焦臭味更加刺鼻。
光頭和他帶來的手下被火焰逼得後退一步,臉色難看至極。
坤泰站在火光前,身影被拉得很長,火焰映在他深褐色的眼眸裏,跳躍着冰冷的光,他看着那堆東西在火焰中扭曲、碳化,直到變成一堆焦黑的殘骸。
然後,他才慢慢轉過身,重新面對光頭。
“回去告訴昂山那條老狗,”坤泰的聲音低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在光頭心上,“想要人?讓他自己提着腦袋來換。”
他向前邁了一步,強大的壓迫感讓光頭下意識地後退。
“再敢派人來囉嗦,”坤泰的聲音冷得像冰,“來的每一個,都別想留着舌頭回去。”
他微微偏頭,對阿泰說:“送客,讓他們…滾。”
“是!”阿泰獰笑一聲,帶着幾個如狼似虎的守衛上前,槍口幾乎頂在光頭的胸口,“聽見沒有?我們老大讓你們滾,還不快滾!”
光頭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跳,但看着周圍黑洞洞的槍口和坤泰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他咬咬牙,什麼狠話也不敢放,帶着手下灰溜溜地轉身就走,連那輛吉普車都開得歪歪扭扭,狼狽不堪。
使者一走,坤泰臉上的平靜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山雨欲來的陰沉,他轉身,聲音如同淬了冰:“阿泰!桑坤!巴頌!所有人!立刻到書房集合!”
命令一下,整個宅邸瞬間進入最高警戒狀態,守衛們奔跑着,腳步聲急促而沉重,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硝煙味和一種大戰將至的肅殺。
婉寧在樓上,被剛才那血腥的“禮物”和坤泰冰冷的話語嚇得魂不附體。
她聽到坤泰召集手下的命令,巨大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好奇驅使着她。
她像一只受驚的兔子,躡手躡腳地溜到書房外的走廊拐角,屏住呼吸,躲在厚重的絲絨窗簾後面。
書房的門沒有關嚴,留着一道縫隙。
她聽到裏面傳來坤泰冰冷而清晰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她的心裏。
“…都聽清楚了?昂山那條老狗,踩過界了!”坤泰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怒火,“他要的不是地盤,他要的是我的人,他是在打我的臉!”
書房裏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聲。
“從今天起,所有人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坤泰的聲音斬釘截鐵,“崗哨加倍,巡邏範圍擴大一倍,所有重家夥都給我架起來,對準所有可能的方向!”
“阿泰,你帶人,把外圍的暗哨再往前推五百米,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報告!”
“桑坤,通訊給我盯死,昂山那邊有任何動靜,我要第一時間知道!還有,聯系老撾那邊的刀疤,告訴他,昂山要是敢動,讓他從後面給我捅刀子!價錢翻倍!”
“巴頌,宅子裏所有防御工事再檢查一遍,彈藥庫給我看好了,所有人取消休假,槍不離身,睡覺都給我睜一只眼!”
一條條命令冷酷而高效地發出,帶着濃烈的火藥味和血腥氣。
“昂山以爲上次占了點小便宜,就能騎到我頭上拉屎?”坤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令人膽寒的殺意,“他想要宋婉寧?除非從我坤泰的屍體上踏過去!”
“砰!”一聲悶響,似乎是拳頭砸在桌子上的聲音。
“都給我記住了!”坤泰的聲音如同驚雷,“人在,宅子在,誰敢踏進來一步,給我往死裏打,打到昂山那條老狗知道疼爲止!”
“是,老大!”書房裏爆發出整齊而凶狠的應和聲,充滿了同仇敵愾的殺氣。
門外的婉寧,渾身冰冷,如墜冰窟,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驚叫出聲。
昂山…目標是她!那些血腥的“禮物”,那些威脅,全都是因爲她,是她引來了這個可怕的敵人!
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了她的心髒,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但同時…坤泰最後那句話,像一道驚雷在她腦中炸響!
“他想要宋婉寧?除非從我坤泰的屍體上踏過去!”
那麼強硬!那麼決絕!沒有絲毫猶豫!他甚至不惜與昂山全面開戰,不惜將自己置於更大的危險之中,也要…保住她?
這個認知,像一道強烈的電流,瞬間擊穿了她的恐懼,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和…混亂。
他不是只把她當作一件私有物嗎?爲什麼…爲什麼願意爲了她,去對抗昂山那樣強大的敵人?
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恐懼、自責、震撼、茫然…無數種情緒在她心中翻江倒海,幾乎要將她撕裂。
書房的門開了,坤泰帶着一身凜冽的殺氣走了出來,阿泰等人緊隨其後,個個面色凝重,眼神凶狠。
婉寧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想跑,卻因爲腿軟差點摔倒。
坤泰的目光掃過她藏身的角落,深褐色的眼眸銳利如刀,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窗簾,他的腳步頓了一下,眼神在她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收回目光,帶着手下大步流星地離開,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戰鼓,敲打在婉寧的心上。
婉寧癱軟在牆角,冷汗浸透了後背,她看着坤泰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那個高大、冷酷、此刻卻爲了她不惜與強敵開戰的身影,在她眼中變得無比復雜。
她成了風暴的中心,昂山不會罷休,坤泰絕不放手。
她被夾在兩個強大男人的對抗之間,無處可逃,她的命運,已經和坤泰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巨大的恐懼依舊籠罩着她,但在這恐懼的深處,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微弱的悸動,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悄然漾開了一絲漣漪。
她恨他囚禁自己,恨他的冷酷無情,可就在剛才,他爲了她,展現出了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
這種被迫的、夾雜着恐懼的依賴感,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心髒,緩緩收緊,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