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李夜是被凍醒的。後半夜的風卷着殘雪,從窗櫺的破洞鑽進來,刮在臉上像小刀子。

他裹緊了那床打滿補丁的舊棉被,卻還是冷得縮成一團——綢緞莊後院的土坯房比殘巷的破屋更漏風,尤其是這開春的倒春寒,骨頭縫裏都透着涼氣。

迷迷糊糊間,眼前的黑暗突然泛起一層白霧,像浸了水的宣紙。等他再睜眼時,周遭的景象已經變了:

土坯房的黴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嗆人的塵土氣,耳邊滿是嘈雜的吆喝聲,腳下的青石板路被踩得發亮,來來往往的人都穿着厚實的冬衣,臉上帶着焦灼。

李夜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是“預演日”。

他站在西市的糧行街口,眼前是長安最大的“豐裕糧行”,黑漆的牌匾上積着層薄灰,幾個夥計正扛着麻袋往門裏搬,麻袋上印着的“粟米”二字被磨得發淡。

糧行門口排着長隊,男女老少都拎着空布袋,踮着腳往前瞅,嘴裏的哈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

“還漲?昨天不是剛漲了兩文嗎?”一個穿粗布棉襖的漢子往前探着身子,嗓門洪亮得能蓋過周圍的嘈雜。

糧行的掌櫃是個精瘦的老頭,戴着頂瓜皮帽,正站在櫃台後撥算盤,聞言頭也不抬地說:“關東遭了雪災,漕運的糧船堵在河裏,能運到長安的就這麼點,你不買,有的是人買。”

“可這也太離譜了!”漢子急得直跺腳,“上月粟米才十五文一鬥,這才半個月,就漲到二十四文了!再漲下去,我們一家子喝西北風啊?”

排隊的人都跟着附和:

“就是!這糧價漲得比坐火箭還快!”

“聽說城南的‘恒昌糧行’更黑,已經漲到二十五文了!”

“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出亂子……”

李夜擠到隊伍邊,看着糧行門口貼着的價目牌——上面用墨筆寫着:粟米二十四文/鬥,粳米三十五文/鬥,麥面二十八文/鬥。墨跡還很新,顯然是剛改的。

他想起王賬房前兩天說的話:“今年冬天暖,開春怕是要遭災。”當時只當是老人的嘮叨,沒往心裏去,沒想到真應了。

正看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糧行裏走出來,是綢緞莊的夥夫老張。老張拎着個空麻袋,臉色愁得像塊抹布,看見李夜,愣了一下:“夜娃子?你咋在這兒?”

“張師傅,買糧啊?”李夜問。

“買啥買?”老張嘆了口氣,把麻袋往肩上一甩,“漲得太邪乎,張老板讓先等等,說看看能不能從鄉下直接收點。”

他壓低聲音,“我剛才聽糧行的夥計說,過兩天還要漲,說關東的雪災比想象的嚴重,至少得斷一個月的糧。”

李夜的心猛地一沉。綢緞莊後廚要供十幾個夥計吃飯,一天就得消耗兩鬥米,要是糧價接着漲,一個月下來,光是買米就得多花不少錢。

張老板那人看着大大咧咧,其實把賬本看得比命還重,要是因爲糧價虧了本,指不定又要怎麼克扣夥計們的月錢。

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像被水打溼的畫。李夜知道“預演日”要結束了,他死死盯着價目牌上的數字,把“二十四文”“三十五文”“二十八文”這幾個數刻在心裏——尤其是粟米的價,綢緞莊後廚用得最多。

再次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李夜躺在冰冷的土坯房裏,渾身是汗,像剛從水裏撈出來。

他摸了摸額頭,滾燙的,大概是受了風寒,可腦子裏卻異常清醒,糧行門口那長隊、老張的愁容、價目牌上的數字,都清晰得像刻在眼前。

“得告訴張老板。”他一骨碌爬起來,顧不上穿外套,套上鞋就往前堂跑。

前堂裏,張萬貫正背着手訓話,劉七和老周低着頭,大氣不敢出。“……那批吳綾怎麼還沒賣出去?都快堆成山了!今天必須降價處理,少賺點總比壓在手裏強!”

“老板!”李夜沖了進去,跑得太急,差點撞到櫃台。

張萬貫被打斷話,眉頭擰得像個疙瘩:“咋咋呼呼的,沒規矩!啥事?”

“糧……糧價要漲!”李夜喘着氣,胸口起伏得厲害,“關東遭了雪災,漕運斷了,豐裕糧行的粟米已經漲到二十四文一鬥,過兩天還要漲!”

張萬貫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他說這個,不耐煩地揮揮手:“漲就漲唄,跟咱們綢緞莊有啥關系?難不成你還想讓我開糧行?”

“不是的老板!”李夜急得臉都紅了,“咱們後廚一天要兩鬥米,現在買還來得及,等過兩天再漲,一個月就得多花……多花一百多文!”

他掰着手指頭算,“現在二十四文,漲五文就是二十九文,一鬥多五文,兩鬥就是十文,三十天就是三百文!”

這話一出,前堂頓時安靜了。夥夫老張正好進來領菜錢,聞言接話:“夜娃子說得對,我今早去看,糧行的人都說要漲。關東那邊雪下得齊腰深,糧船根本動不了。”

張萬貫的臉色變了變。他摳門歸摳門,卻最懂算賬——三百文可不是小數目,夠買半匹蜀錦了。“你咋知道得這麼清楚?”他盯着李夜,眼裏帶着點懷疑。

李夜心裏咯噔一下,趕緊找借口:“我……我剛才去茅房,聽見糧行的夥計在巷口說的,還看見好多人排隊搶糧。”

張萬貫皺着眉,手指在櫃台上敲了敲,敲得人心頭發緊。半晌,他猛地一拍櫃台:“老張!”

“哎!”老張趕緊應道。

“你現在就去豐裕糧行,把能買的都買回來!”張萬貫的嗓門洪亮,“先買五十鬥粟米,二十鬥粳米,不夠再買!錢從賬房支!”

“五十鬥?”老張嚇了一跳,“咱們後廚的缸裝不下啊!”

“裝不下就堆後院!”張萬貫眼一瞪,“把那堆破布卷挪挪,騰地方!現在不買,等漲價了哭都來不及!”

“哎!我這就去!”老張拎着錢袋,一陣風似的跑了。

劉七看着李夜,眼神裏帶着點驚訝——這小子剛來倆月,不光會看綢緞,還懂這些?老周也點點頭:“夜娃子這腦子,轉得夠快。”

李夜鬆了口氣,後背的汗浸溼了裏衣,卻覺得心裏踏實多了。他看着張萬貫,見老板臉上的怒氣消了,反而帶着點贊許,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貨架上的綢緞。

中午吃飯時,老張推着輛獨輪車回來了,車上堆滿了麻袋,壓得車軸“吱呀”響。“老板!買回來了!”他擦着汗,臉上卻帶着笑,“剛付完錢,糧行就改價了,粟米漲到二十五文了!”

“真漲了?”張萬貫從後院跑出來,扒着麻袋看,“好小子!幸虧買得快!”他拍着李夜的肩膀,力道比平時大了些,“夜娃子,這次多虧了你!說吧,想要啥賞?”

李夜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不用賞老板,這是我該做的。”

“不行,必須賞!”張萬貫大手一揮,“晚上加菜,燉肉!”

夥計們頓時歡呼起來,看李夜的眼神裏滿是感激——誰都知道,張老板的“燉肉”是稀罕物,平時只有逢年過節才舍得做。

傍晚關了鋪子,後院飄起肉香,混着粟米的甜氣,勾得人直咽口水。張萬貫破例讓夥計們都到後院吃飯,自己也端着碗,蹲在石榴樹下,呼嚕呼嚕吃得香。

“夜娃子,多吃點。”張老板給李夜碗裏夾了塊肥肉,“這肉算你的,要不是你,這肉就得變成糧行的賬了。”

李夜的碗裏堆得像座小山,肥瘦相間的肉燉得爛熟,入口即化。他看着周圍夥計們的笑臉,聽着張老板和王賬房算着省下的錢,突然覺得,這“預演日”帶來的不只是麻煩,更是機會——它讓他能提前看到坑,提前避開,不僅能護着自己,還能護着身邊這些人。

“對了老板,”李夜咽下嘴裏的肉,突然想起什麼,“要不要提醒蘇姑娘家的茶鋪也囤點糧?他們家也得用米做飯。”

張萬貫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倒是心細。行,等會兒讓老張去說一聲,就說是你提醒的。”

李夜的臉頰有點發燙,低下頭繼續扒飯。肉香混着米香在嘴裏散開,比任何時候都好吃。

他看着院子裏堆得像小山似的糧袋,心裏沉甸甸的——那不僅是米,是省下來的錢,更是他用“預演”的能力,爲自己掙來的信任。

夜風從巷口吹進來,帶着點涼意,卻吹不散院子裏的暖意。李夜抬起頭,看見月亮掛在天上,亮得像塊銀元寶。

他想起殘巷的日子,想起那時候連半塊發黴的餅都要搶,再看看現在,突然覺得,這綢緞莊的日子,好像真的在一點點變好。

而這一切,都從那個告訴他“糧價要漲”的預演日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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