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維生穹頂核心區的嗡鳴,此刻聽在耳中,竟帶上了一絲不安的震顫。

那來之不易的人造空氣裏,似乎也混入了無形的鏽蝕味道。

來自玄衛三黑暗深處的多重陰影,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了星火號幸存者們剛剛挺直的脊梁。

人造陽光的金白色光柱,依舊聖潔地籠罩着核心手術區。

但在臨時用高強度塑料布和廢棄合金板草草搭建的隔離區內,卻是另一番地獄景象。

慘白的應急燈光下,三張隔離床上,最早發現的感染者情況正以恐怖的速度惡化。

年輕工程師傷口處的灰綠色“鏽跡”已如同活物般蔓延開來,覆蓋了大半個胸膛和手臂。

皮膚下的脈絡不再是細微的熒光,而是如同燒紅的鐵絲網般凸起、搏動!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隨着肺腔深處拉風箱般的、粘稠的溼囉音。

咳出的不再是痰液,而是帶着金屬碎屑和暗綠色熒光的粘稠血塊!

“鎮靜劑!最大劑量!”

艾拉醫生的聲音透過簡陋的呼吸面罩傳來,帶着強行壓抑的顫抖。

她戴着三層手套的手,正用激光鉗試圖灼燒一處瘋狂增殖的灰綠組織。

但那些東西仿佛有生命般,被灼燒的邊緣迅速碳化,內部卻以更快的速度向周圍健康組織侵蝕!

更可怕的是,另外兩名感染者的症狀也開始同步惡化。

他們的眼球開始充血。

眼白部分正被細密的灰綠色網紋覆蓋。

瞳孔對光反應變得遲鈍。

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類似金屬摩擦的“咯咯”聲。

“艾拉醫生!樣本分析…初步結果出來了!”

一個穿着臃腫防護服的研究員沖進來,聲音帶着哭腔。

將一份數據投射到艾拉面罩內的顯示器上。

【孢子/微生物初步分析報告(更新)】

形態: 確認復合體結構(孢子囊+類菌絲體)。核心爲類真菌有機質,但胞壁及代謝產物富含硅化物及鐵、鈦等金屬微粒。

代謝: 確認可吞噬有機組織(加速壞死)並同化金屬離子(形成金屬化外骨骼?)。繁殖速度:幾何級增長(受能量及金屬離子濃度影響)。

傳播: 高度疑似空氣懸浮微粒傳播(孢子形態),接觸傳播(菌絲體)。對常規消毒劑(酒精、次氯酸)抵抗力:中等。對高溫(>200°C)及強輻射敏感。

危害性: 極高!可導致多器官金屬化壞死、神經抑制(金屬離子中毒)、呼吸衰竭。暫無有效抑制劑。

來源推測: 高度匹配玄衛三地表掃描曾檢測到的“未知有機懸浮微粒”。可能來自星艦着陸時吸入的月塵,或通過船體裂縫侵入。

艾拉的目光死死釘在“暫無有效抑制劑”那幾個字上。

又掃過隔離床上正被“鏽蝕”的生命。

一股冰冷的絕望幾乎將她淹沒。

她猛地抬頭,聲音透過面罩,嘶啞而決絕地傳遍醫療區:

“最高警報!確認高傳染性、高致死性未知病原體爆發!代號:‘鏽蝕菌’!”

“隔離區擴大一倍!”

“所有非必要人員撤離核心區!”

“現有消毒程序升級!”

“調配所有高溫消毒設備!”

“聯系工程部!”

“我需要…需要能制造局部高溫或強輻射的裝備!”

“立刻!馬上!”

艦橋 - 沉默的凝視與躁動的信號

主屏幕上,醫療區的“鏽蝕菌”警報圖標瘋狂閃爍。

刺目的紅光幾乎蓋過了代表穹頂密封度緩慢提升的微弱綠光。

維生資源耗盡:≤42小時。

新增數據流:“鏽蝕菌”分析報告(觸目驚心)。

林辰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剛剛籤署了醫療區擴大隔離和最高防護的命令。

未知的瘟疫,比看得見的刀槍更令人心寒。

“星核,‘鏽蝕菌’的強輻射敏感特性,能否利用?”

【理論可行。】

【但艦載可用強輻射源:僅剩醫療艙一台老舊粒子放療儀(功率嚴重不足,範圍有限)。】

【工程部可改造部分激光焊槍或等離子切割器爲定向高溫灼燒設備(風險高,效率低)。】

“改造!”

“優先保障醫療區需求!”

“調用所有可用資源!”

林辰的聲音不容置疑。

他目光掃向另一個分屏——深空監視陣列的界面。

【深空被動監視陣列持續掃描…】

【目標區域(玄衛三近地軌道,原信號點):無後續信號重復。】

【軌跡追蹤:無目標移動跡象。】

【新增異常:檢測到極其微弱的背景引力擾動(等級:極低),方向與信號源區域大致吻合。】

【擾動模式:非自然天體,疑似大型人造物內部能量活動或…質量位移?】

沉默。

那個發出信號的源頭,如同黑暗中的獵手,一擊之後,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只有這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引力擾動,證明着它的存在。

是敵人在觀察?

在充能?

還是在…等待?

“繼續監視!”

“一絲波動也不能放過!”

林辰的聲音帶着寒意。

未知的敵人,沉默的瘟疫,內外交困的壓力幾乎令人窒息。

“艦長!”

通訊官的聲音帶着一絲異樣。

“收到…E-5居住核心區的公共通訊請求,非加密頻道…人數很多。”

林辰皺眉:

“接進來。”

瞬間,一個混雜着恐懼、憤怒和絕望的聲浪涌入了艦橋:

“艦長!醫療區那邊到底怎麼回事?!什麼‘鏽蝕菌’?是不是會傳染到我們這裏?!”

“爲什麼封鎖消息?!我們有權知道!”

“E-5區溫度還在降!拆了我們的娛樂中心,溫控材料呢?!是不是都填了無底洞的醫療區?!”

“穹頂能喘氣?我們這裏快凍死憋死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恐慌如同瘟疫,借助公共頻道在僅存的三個生態區裏迅速蔓延。

對未知疾病的恐懼。

對資源分配的不滿。

對穹頂內“特權”的猜忌…

剛剛被穹頂成功壓下的暗流,在“鏽蝕菌”警報和持續惡劣環境的催化下,猛烈地爆發出來!

“安靜!”

林辰的聲音如同驚雷,通過廣播炸響,強行壓下了嘈雜。

“‘鏽蝕菌’情況可控!”

“隔離措施已到位!”

“資源分配基於科學和生存最大概率!”

“E-5區的溫控材料已輸送80%!”

“再有人散布恐慌,煽動對立,以危害艦船安全罪論處!”

“各區域負責人,安撫人員,組織自救!”

“這是命令!”

頻道裏的聲浪被強行壓制下去。

但艦橋內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那壓抑的、充滿不信任和恐懼的暗流,並未消失。

只是在強權下暫時潛伏。

穹頂基座陰影 - 鏽骨之花的低語

趙凱穿着厚重的防護型工程機甲,如同一個笨重的金屬巨人,半跪在冰冷的月塵上。

頭燈慘白的光柱聚焦在支撐點旁那塊巨大的“深淵挖掘者”礦騾殘骸上。

幾個小時前發現的那些暗紅色、金屬質感的詭異“菌花”,此刻已經發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

原先如同苔蘚的菌絲體,已經膨脹、扭曲,形成了手指粗細、如同血管般搏動着的暗紅色“藤蔓”!

它們像有生命般纏繞着礦騾斷裂的金屬骨架。

表面覆蓋的金屬結晶顆粒更加密集,閃爍着冰冷的熒光。

那些頂端微小的“花苞”已經綻開,露出內部更加深邃的、仿佛在緩慢旋轉的暗紅色核心。

散發出一種微弱的、帶着金屬腥氣的“氣息”。

更讓趙凱頭皮發麻的是,他機甲自帶的微型鑽探取樣臂,剛剛試圖切取一小塊樣本時,那暗紅色的“藤蔓”仿佛受到刺激般猛地一縮!

被切開的斷面處,沒有流出任何液體。

反而迅速分泌出一種暗紅色的、類似金屬氧化物的糊狀物,瞬間將切口封死!

同時,一股極其微弱、但帶着明顯“敵意”或“警告”意味的生物電信號,被機甲傳感器捕捉到!

“星核!分析目標生物電信號!”

趙凱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信號接收…分析中…】

【信號模式:非已知生物神經電信號。結構高度復雜,具有基礎信息編碼特征(非隨機)。能量等級:極低。】

【初步判定:目標菌落可能具備初級群體感應及應激防御機制!危險等級上調!】

【強烈建議:保持距離,避免接觸!】

初級智能?!

趙凱倒吸一口冷氣,機甲內部的循環空氣都仿佛冰冷了幾分。

這些從礦騾屍骸中長出來的鬼東西,不僅僅是致命的寄生體。

還可能擁有某種原始的“意識”?!

他緩緩後退。

頭燈的光柱掃過周圍更多的礦騾殘骸。

心頭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之前聽到的嗚咽聲…是幻覺?

還是…這些“鏽骨之花”的低語?

沉默的共振 - 光柱下的陰影

艾拉醫生疲憊地靠在剛剛完成高溫灼燒消毒的隔離區外牆上。

面罩裏,她的呼吸粗重。

高溫消毒暫時遏制了“鏽蝕菌”在器械和表面的傳播。

但對感染者體內的肆虐,依舊束手無策。

隔離區內,那如同金屬摩擦的“咯咯”聲,如同魔音灌耳。

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向穹頂中心那道傾瀉光明的裂痕。

就在這時——

嗡…!

一陣極其微弱、卻帶着某種奇特韻律的震動感,順着她倚靠的金屬牆壁傳來。

這震動並非來自穹頂核心的引擎。

也非來自外部工程。

它更像是一種…共鳴?

幾乎同時!

隔離區內,那三個正在發出痛苦“咯咯”聲的重症感染者,身體猛地一僵!

他們被灰綠色網紋覆蓋的眼球,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齊刷刷地轉向…穹頂裂痕的方向!

喉嚨裏的“咯咯”聲瞬間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詭異的、同步的…沉默。

仿佛在傾聽。

或者…在回應?

艾拉醫生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

她僵在原地。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星核剛剛報告的那個軌道上的微弱引力擾動…

隔離牆傳來的詭異震動…

感染者這詭異的同步沉默和凝視…

這一切,是巧合嗎?

還是…

某種跨越了空間、連接了軌道上的沉默造物、冰冷礦骸中的詭異菌花、以及人體內瘋狂增殖的“鏽蝕菌”的…未知聯系?

光柱依舊明亮。

但在艾拉眼中,那束光投下的陰影,仿佛連接着宇宙最深邃的黑暗。

玄衛三的秘密,正以超越人類理解的方式,緩緩揭開它猙獰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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