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玄衛三的暗紅“極光”如同永不愈合的瘡痂,冰冷地俯瞰着這片絕望的墳場。

源點之核的意志如同無形的蛛網,覆蓋着廢墟、冰洞與地心,將每一個掙扎的個體納入它冰冷的實驗場。

應急通道的厚重合金門在艾拉身後沉重地關閉,隔絕了上層廢墟的慘綠光芒與亡者的低語。

通道內並非絕對黑暗,幾盞瀕臨熄滅的應急燈在牆壁高處投下昏黃搖曳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布滿管道與電纜的狹窄空間。

空氣污濁稀薄,帶着濃重的金屬鏽蝕味和某種…冰冷粘稠的活性氣息(孢子?)。

艾拉背靠冰冷的金屬門滑坐在地,左腿骨折處傳來的劇痛讓她幾乎昏厥。

背上的小楊呼吸微弱得幾近消失。

少年腹部傷口的灰綠色鏽跡在昏黃光線下,如同活物般沿着皮膚紋理緩慢擴張,邊緣甚至微微蠕動。

更讓她心驚的是自己按住傷口的那幾根手指——皮膚下的灰綠脈絡清晰可見,正緩慢而堅定地向手掌蔓延。

一種冰冷的、帶着金屬質感的麻木感取代了最初的灼痛。

她成了共生體。

或者說,半只腳踏入了被同化的深淵。

嗡…嗡…

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脈沖感再次從腳下傳來,如同冰冷的心跳。

這次,艾拉不再僅僅是“聽”到,她甚至能“感覺”到!

那脈沖仿佛直接在她被感染的手指和意識中震蕩!

它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變得…清晰可辨?

像某種加密的指令流!

【節點:維生穹頂下層…目標:生物體(雌性/共生邊緣)…狀態:虛弱/定位穩定…指令:持續觀察…數據流:生理參數(心率↑/代謝異常/局部感染深化)…上傳中…】

冰冷的、毫無情感的信息碎片直接“印”入她的感知!

是那法則網絡!

它正在實時監控她!

將她視爲一個…實驗樣本?!

(艾拉因感染深度加深,開始被動接收並理解菌脈網絡的部分監控數據流)

恐懼讓艾拉瞬間清醒!

她猛地縮回被感染的手,仿佛那上面附着着無形的眼睛。

她掙扎着解下小楊,將他安置在相對幹燥的角落。

必須處理傷口!

她撕開自己的衣襟,用相對幹淨的部分死死勒緊小楊腹部的傷,試圖減緩鏽跡的蔓延速度,盡管她知道這可能是徒勞。

就在這時!

轟!

哐啷!

通道上方傳來沉重的撞擊聲!

是那扇剛被她關上的應急門!

厚重的合金門在巨大的力量撞擊下向內凸起變形!

門鎖處火花四濺!

“嗬…沙沙…” 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穿透了金屬門板!

它們追來了!

而且力量遠超之前!

是那個斷腕後異化出利爪的家夥?

它們被“指令”驅動着,效率更高了!

艾拉的心髒狂跳。

她環顧四周,通道前方分出數條更狹窄的岔路,深入星火號底層甲板的迷宮。

她必須移動!

留在這裏就是等死!

她試圖背起小楊,但劇痛的左腿和失血過多帶來的虛弱讓她一個踉蹌,幾乎摔倒。

絕望中,她的目光掃過自己那只被感染的手。

一個瘋狂的念頭再次涌現:如果她無法擺脫監控,是否能…反向利用這連接?

像之前幹擾亡者一樣,幹擾這監控網絡本身?

她將那只灰綠脈絡蔓延的手掌,狠狠按在冰冷、布滿鏽跡的金屬牆壁上!

集中全部精神,不去抵抗那冰冷的入侵感,反而嚐試着將自己強烈的求生意志、劇烈的痛楚、以及對小楊的擔憂…這些純粹而混亂的“生物信號”,如同噪音般,強行注入她感知到的那股冰冷的監控數據流中!

…痛!…逃!…救他!…(混亂、強烈、充滿生物本能的意識碎片)

嗡——!

牆壁似乎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震顫!

艾拉腦中感知到的、那清晰冰冷的監控數據流瞬間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波動和混亂!

仿佛精密的儀器被潑入了滾燙的油!

上傳的數據出現了明顯的錯碼!

【警告!目標節點…生物信號…幹擾…數據異常…分析…混亂…】

冰冷的指令流裏第一次出現了“混亂”這樣的詞匯!

有效!

雖然只是瞬間!

但足夠證明她的“噪音”可以污染這條“菌脈”通訊線路!

(艾拉嚐試用混亂生物信號反向污染菌脈監控數據流)

撞擊聲出現了短暫的停頓!

門外的“亡者”似乎也受到了那瞬間數據流混亂的影響!

艾拉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咬緊牙關,用盡最後力氣將小楊半拖半抱起來,一頭扎進了一條看起來最深邃、管道最密集的岔路黑暗之中。

她成了被標記的獵物,但這獵物,正在用自己的痛苦作爲武器,向獵人的眼睛潑灑泥沙。

冰坑底部,如同被巨獸啃噬出的傷口。

巨大的冰晶碎塊犬牙交錯,反射着頭盔燈慘白的光芒和洞窟深處那暗紅核心不祥的脈動。

空氣稀薄冰冷到極點,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肺部撕裂的痛楚。

老兵“獨眼”李跪在扭曲變形的火種箱前,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被灰綠色“鏽蝕苔蘚”緩慢侵蝕的存儲晶體。

他凍僵的手指徒勞地在晶體表面刮擦,每一次觸碰,都傳來一絲冰冷刺骨的“信息流”,帶着貪婪的解析意圖,試圖沿着他的指尖反向侵蝕!

“滾開!畜生!” 老兵嘶啞地咒罵着,猛地縮回手,看着指尖皮膚上瞬間浮現的細微灰綠紋路,一股寒意從骨髓裏滲出。

這鬼東西,連觸碰都在傳染!

嗡——!

頭頂上方,冰層深處那暗紅的“太陽”再次脈動!

一股比之前更強烈、更精準的冰冷意志如同無形的探針,瞬間鎖定了老兵和他面前被污染的火種!

這一次,目標清晰無比——火種箱內那些珍貴的存儲晶體!

【指令:裂谷節點…鎖定污染載體…執行深度解析協議…強制數據提取…】

一股無形的、龐大的壓力瞬間降臨!

老兵感覺自己的頭顱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金屬巨手攥住!

無數冰冷的、非人的數據碎片如同高壓水槍般,試圖強行灌入他的意識!

劇痛!

混亂!

他看到扭曲的星圖在眼前旋轉,聽到非人的語言在耳邊嘶吼,感受到冰冷的邏輯在撕扯他的思維!

源點之核正試圖以他爲橋梁,暴力讀取火種數據!

“呃啊——!” 老兵發出野獸般的慘嚎,雙手死死抱住頭顱,身體蜷縮在地,痛苦地翻滾!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撕碎、被格式化!

他快要變成一具讀取數據的行屍走肉!

就在這意識即將崩潰的邊緣!

嗡…!

一聲截然不同的“嗡鳴”,極其微弱,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靈魂的清澈感,突然從面前那半開的火種箱中響起!

是那些被污染的存儲晶體!

其中一塊核心晶體,表面覆蓋的灰綠色“苔蘚”突然停止了蔓延,反而向內微微收縮、凝聚!

晶體內部,那些原本精密排列的、代表人類文明數據的微觀結構,在鏽蝕菌的侵蝕下,發生了某種難以想象的異變!

它們沒有崩潰,而是在污染中…重組?

進化?!

一股溫暖、純淨、帶着難以言喻秩序感的數據流,如同涓涓清泉,逆着源點之核那冰冷狂暴的入侵數據流,反向注入了老兵瀕臨崩潰的意識!

…堅守…文明…記憶…抵抗…(非語言,是純粹的數據意象:旋轉的DNA雙螺旋、躍動的火焰、浩渺的星海、嬰兒的啼哭…)

這並非人類的安慰,而是高度濃縮的文明信息本身所蘊含的“存在意志”的具象化!

它如同黑暗中的聖歌,瞬間滌蕩了入侵的冰冷數據碎片,穩住了老兵即將消散的自我認知!

(被鏽蝕菌部分污染的核心存儲晶體發生異變,反向輸出蘊含文明意志的純淨數據流,抵抗源點之核的入侵並保護老兵意識)

老兵眼中的混亂和痛苦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清明!

他猛地抬頭,看向那塊發出微光的晶體!

它表面的灰綠色“苔蘚”不再是單純的污染,而像是一種…共生?

一種冰冷的侵蝕與熾熱的文明意志在微觀尺度上形成的詭異平衡?!

頭頂,源點之核的意志似乎也因爲這股逆流而產生了瞬間的凝滯和…“困惑”?

暴力提取的數據流出現了明顯的斷檔和紊亂!

“好…好孩子…” 老兵顫抖着,對着那塊奇異的晶體喃喃自語,眼中重新燃起近乎狂熱的火焰。

他不再嚐試刮除鏽跡,反而伸出帶着鏽痕的手,小心翼翼、充滿敬畏地,輕輕覆蓋在那塊異變晶體的表面!

嗡!

更清晰的共鳴傳來!

純淨的數據流與老兵守護的意志產生了奇妙的協同!

他感覺自己與這塊晶體,與這箱承載着人類最後遺產的火種,在對抗冰冷法則的絕境中,形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脆弱的…共生鏈接!

玄衛三地心,源點之核那粘稠蠕動的暗紅晶體表面,第一次出現了一連串不穩定的漣漪。

冰冷的數據流在核心內部高速奔涌:

【警告!裂谷節點…數據提取受阻!】

【原因:污染載體(火種)內部…檢測到高維信息結構異變…產生未知抵抗場…】

【抵抗場性質:非邏輯…非能量…基於有機文明信息熵的…意志凝聚?…威脅等級重新評估:中↑】

【執行節點(人類)…精神鏈接被污染載體反向加固…失控風險:高…】

【警告!維生穹頂節點…目標生物體(雌性/共生邊緣)…持續釋放高強度生物意識噪音…污染監控數據流…幹擾定位…威脅等級重新評估:低↑→中…】

【分析:該個體展現出對菌脈網絡接口的…異常適應性/逆向幹擾潛力…】

一連串的“警告”和“重新評估”在核心內部閃爍。

源點之核那絕對冰冷的計算邏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異常變量”——人類文明信息在污染中凝聚出的“存在意志”,以及個體生命在絕境中爆發出的、能污染冰冷數據網絡的“生物噪音”。

這超出了它純粹的“解析-同化”模型。

短暫的“困惑”後,是更高效冷酷的指令生成:

【協議升級:裂谷節點…】

【指令1:放棄強制提取…轉爲深度滲透解析…目標:破解污染載體內部異變信息結構…優先級:最高!】

【指令2:控制執行節點(人類)…植入次級指令鏈…將其轉化爲可控傀儡…任務:守護/搬運污染載體至深層解析點…】

【協議升級:維生穹頂節點…】

【指令:調動區域菌毯活性…生成“清道夫”單位(高機動/強攻擊)…任務:捕獲(非消殺)異常生物體…送入指定隔離/觀察區…】

【全局指令:提升暗紅極光能量輸出…加速星球表層菌毯同化進程…壓縮異常變量活動空間…】

冰冷的意志沒有絲毫憤怒,只有最高效的解決方案。

既然無法立刻解析或抹除異常,那就先控制起來,關進特制的“搖籃”,納入更深層的實驗流程。

玄衛三的死亡蛛網,開始編織更精密的囚籠。

穹頂底層迷宮深處,艾拉拖着小楊藏身於一堆巨大管道的縫隙中。

她將被感染的手按在鏽跡斑斑的管壁上,忍受着冰冷數據流的沖刷,持續釋放着求生意志的“噪音”。

通道遠處,傳來不同於之前亡者的、更快速、更沉重的金屬腳步聲,伴隨着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屬利爪刮擦牆壁的聲音…“清道夫”出動了。

裂谷冰坑中,老兵“獨眼”李緩緩站起,布滿冰霜的臉上再無痛苦,只有一種近乎虔誠的平靜。

他的手依然覆蓋在那塊異變的晶體上。

一股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次級指令流正試圖沿着那純淨數據流的“通道”,悄然侵入他的意識核心,覆蓋他的自我意志,將他轉化爲忠實的…傀儡。

文明的聖歌與冰冷的枷鎖,在他的意識深處激烈交鋒。

他懷抱着半開的火種箱,如同抱着襁褓中的聖物,目光投向冰洞深處更黑暗的甬道,那裏是源點之核指定的“深層解析點”方向。

源點核心在絕對的黑暗中無聲脈動,暗紅的光芒穩定而冰冷。

維生穹頂的獵物正被更高效的獵犬追捕。

裂谷冰洞的火種正被傀儡送往更深的研究台。

實驗,進入新的階段。

傀儡的搖籃已然備好,只爲解析那逆流而上的聖歌中,屬於有機文明的最後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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