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山風如同鞭子,抽打着荊墨早已麻木的身體。他背着用粗布條緊緊縛在胸前的嬰兒,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崎嶇的山林中跋涉。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如同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後背的傷口在狂奔和劇烈的顛簸下早已血肉模糊,數支折斷的弩矢深深嵌入皮肉,每一次動作都帶來鑽心的劇痛。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和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着他殘存的意志。懷中的嬰兒似乎也感受到了極度的不安和寒冷,不時發出微弱的、如同小貓般的嗚咽,小臉凍得發青。
自那夜從山坳裂縫中亡命逃脫,已經過去了兩天兩夜。他不敢走官道,只能憑着模糊的記憶和對地形的本能判斷,在荒無人煙的深山野嶺中穿行。餓了,就嚼幾口苦澀的草根樹皮;渴了,就喝幾口冰冷的山澗水。青銅匣在爆發了那股詭異的藍光後,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是那股冰冷的觸感依舊緊貼着心口,仿佛在無聲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
他知道鐵鷹銳士絕不會放棄。通往西南方向的所有道路,尤其是官道和驛站,必定布滿了天羅地網。他必須繞行,必須找到人煙稀少、卻又相對安全的路徑。而他的目標,是傳聞中反秦勢力活躍的東南方向——楚地!
“唔…”懷中的嬰兒又發出一聲微弱的嗚咽,小腦袋在他冰冷的胸膛上蹭了蹭,似乎在尋求一絲溫暖。
荊墨停下腳步,靠在一棵巨大的古樹上喘息。他小心翼翼地解開胸前的布條,將嬰兒抱在臂彎。小小的身體冰涼,嘴唇都有些發紫。他撕下自己相對幹淨的內衫布條,沾了點冰冷的溪水,笨拙地擦拭着嬰兒的小臉,試圖喂他一點水。嬰兒本能地吮吸着溼潤的布條,小嘴蠕動着,但顯然無法緩解飢餓和寒冷。
看着懷中這脆弱的小生命,荊墨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他用自己的體溫盡量溫暖着嬰兒,眼中充滿了疲憊和深深的無力感。這樣下去,不僅自己撐不住,這孩子也…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低沉、悠長、帶着某種蒼涼悲壯意味的號角聲,驟然從東南方向的山谷中傳來!穿透了山林間的寂靜!
這號角聲,不同於鐵鷹銳士那冰冷肅殺的號令,它更原始,更渾厚,帶着一種野性的呼喚和……反抗的意志!
荊墨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反秦義軍的號角?他循着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東南方遠處的山脊線上,隱隱有濃煙升起,直沖雲霄!那不是炊煙,而是……烽煙!
緊接着,一陣隱隱約約的喊殺聲、金鐵交鳴聲,順着山風飄蕩而來!雖然距離遙遠,聽不真切,但那激烈的碰撞聲,分明是戰場!
有戰鬥!就在前方不遠!
荊墨的心瞬間提了起來!是秦軍剿匪?還是義軍在與秦軍交戰?無論是哪種情況,前方都意味着巨大的危險!他現在重傷在身,還帶着一個嬰兒,一旦卷入戰陣,十死無生!
他下意識地就想轉身,朝着更荒僻的方向逃去。
然而,懷中的嬰兒再次發出了微弱的啼哭,小身體在他臂彎裏不安地扭動,氣息越發微弱。荊墨看着嬰兒凍得發紫的小臉,感受着自己身體裏不斷流失的力量和越來越沉重的眩暈感。
逃?還能逃多久?又能逃到哪裏去?沒有食物,沒有藥品,沒有御寒之物,在這深秋的荒山野嶺,他和懷中的嬰兒,都撐不過今晚!
前方是戰場,是烽火,是殺機四伏!但……或許,也是唯一的生機!義軍……如果他們真的是反抗暴秦的義軍……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在荊墨瀕臨絕望的心中升起。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着硝煙味的空氣,壓下心頭的悸動和恐懼。他重新將嬰兒用布條緊緊縛在胸前,小心地掩藏好。然後,他拔出腰間的環首刀,刀鋒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他不再猶豫,拖着傷痕累累、幾乎麻木的身體,朝着號角聲和烽煙升起的方向,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去。
每一步,都伴隨着劇痛和沉重的喘息。但他眼中,卻燃起了一絲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火苗——爲了懷中這個無辜的小生命,他必須賭一把!賭前方那未知的烽火,是他和嬰兒唯一的……生路!
山林越來越稀疏,前方的喊殺聲、兵器碰撞聲也越來越清晰。繞過一片茂密的鬆林,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這是一片相對開闊的山谷。谷地中央,一支約莫數百人的隊伍,正陷入苦戰!他們大多穿着簡陋的皮甲或布衣,手持長戈、短劍、甚至是削尖的木棍,陣型散亂,但人人臉上都帶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彪悍之氣。隊伍中飄揚着一面殘破的、繡着古老“楚”字的暗紅色大旗,在硝煙中獵獵作響!
而圍攻他們的,則是一支約兩百人、裝備精良、陣型嚴整的秦軍!黑色的甲胄在夕陽下泛着冷光,鋒利的戈矛組成整齊的陣列,如同鋼鐵的叢林,不斷壓縮着義軍的生存空間!箭矢如同飛蝗般從秦軍後方射出,不斷有義軍戰士中箭倒地!
義軍雖然人數占優,但裝備和訓練遠遜於秦軍,被打得節節敗退,只能依托幾塊巨大的岩石和散亂的輜重車拼死抵抗,傷亡慘重!眼看就要被徹底合圍絞殺!
荊墨伏在一處茂密的灌木叢後,屏住呼吸,觀察着戰場。他的目光迅速掃過,最終落在了義軍陣中核心位置的一個身影上。
那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身略顯陳舊的犀牛皮甲,外罩一件暗紅色的戰袍,須發戟張,面容剛毅,眼神如同燃燒的炭火!他手持一柄沉重的青銅闊劍,劍法大開大合,每一次揮擊都帶着風雷之聲,將靠近的秦兵連人帶甲劈飛!他身邊簇擁着幾名同樣勇悍的親衛,如同中流砥柱,勉強支撐着搖搖欲墜的防線!
“項梁將軍!小心冷箭!”一名親衛猛地撲過去,用身體擋開一支射向魁梧男子的弩箭,自己卻被另一支箭射穿了肩膀!
“項梁?!”荊墨心頭劇震!竟然是項梁!楚國名將項燕之後,如今反秦義軍中聲名最盛的領袖之一!
就在荊墨震驚之際,戰場形勢突變!
秦軍似乎看出了項梁是核心,攻勢陡然加劇!一支約五十人的精銳秦兵,在兩名悍勇屯長的帶領下,如同兩把鋒利的尖刀,悍然突破了義軍左翼薄弱的防線,直插項梁所在的核心位置!刀光霍霍,殺聲震天!
“保護將軍!”義軍陣中一片驚呼!但倉促間難以回援!
項梁身邊的親衛瞬間被沖散!兩名秦軍屯長獰笑着,一左一右,兩柄鋒利的環首刀帶着刺骨的殺意,直劈項梁的脖頸和腰腹!角度刁鑽,配合默契!
項梁剛剛劈飛一名秦兵,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亂刀分屍!
“將軍——!”遠處的義軍目眥欲裂!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戰場邊緣的灌木叢中猛地竄出!速度之快,在夕陽下拖出一道模糊的殘影!
正是荊墨!
他看到了項梁的危局!也看到了扭轉戰局的唯一機會!救下項梁,他才有帶着嬰兒活下去的可能!
沒有絲毫猶豫!在沖出的瞬間,他懷中的青銅匣仿佛感應到了他決絕的殺意和求生的意志,再次傳來一股冰冷而狂暴的力量!雖然微弱,遠不如山坳那次爆發,卻足以讓他殘破的身體爆發出遠超極限的速度!
“賊子敢爾!”
一聲如同虎嘯般的暴喝響徹戰場!荊墨的身影後發先至!他手中的環首刀化作一道淒冷的電光,精準無比地格開了劈向項梁脖頸的那一刀!
鐺!
火星四濺!
那名秦軍屯長只覺一股巨力傳來,虎口劇痛,刀鋒被硬生生蕩開!他驚駭地看向突然出現的荊墨!
而荊墨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格開一刀的同時,他身體如同陀螺般猛地旋轉,左肘帶着全身的力量和旋轉的慣性,如同攻城槌般狠狠撞向另一名劈向項梁腰腹的屯長胸口!
砰!
沉悶的骨裂聲響起!
那名屯長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胸口瞬間塌陷下去,口噴鮮血,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去,撞倒了後面幾名秦兵!
電光石火間,兩名秦軍精銳屯長,一死一傷!項梁的致命危機瞬間解除!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整個戰場都爲之一靜!無論是秦軍還是義軍,都驚愕地看着這個如同神兵天降、渾身浴血、卻散發着恐怖煞氣的身影!
項梁死裏逃生,猛地回頭,看到擋在自己身前、如同鐵塔般屹立的荊墨背影。那身破爛的赭色皮甲,那浴血的身軀,那柄還在滴血的環首刀…
“壯士!”項梁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聲音洪亮,“好身手!項梁謝過救命之恩!”
荊墨沒有回頭,他只是微微喘息着,冰冷的目光掃視着周圍被震懾住的秦兵,手中的環首刀穩穩指向敵人。懷中的嬰兒似乎被剛才的暴喝和殺氣驚動,發出了微弱的啼哭。
“哇…哇…”
嬰兒的哭聲在短暫的寂靜中格外清晰。
項梁的目光瞬間落在荊墨胸前那微微蠕動的粗布襁褓上,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化爲更深沉的敬意和了然。一個重傷垂死、卻仍拼死保護着嬰孩的絕頂高手!
“楚風營的兒郎們!”項梁猛地舉起手中的青銅闊劍,聲如洪鍾,瞬間點燃了所有義軍的士氣,“天降神兵助我!殺!隨我殺出去!”
“殺——!”絕境逢生的義軍爆發出震天的怒吼!原本低迷的士氣瞬間暴漲!如同被壓抑的火山,轟然爆發!
而荊墨,這個突然出現、救下項梁、還帶着嬰兒的神秘刀客,則成了所有義軍眼中最耀眼的希望!他如同一個信號,一個象征,瞬間點燃了楚風營殘存的所有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