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冰冷的金屬地板透過薄薄的病號服,將寒意刺入羅峰的脊椎。他猛地睜開眼,視野被應急燈慘淡的紅光切割得支離破碎。劇痛如同蘇醒的毒蛇,從腹部縫合線深處、從四肢百骸的每一處裂縫中同時噬咬上來!他悶哼一聲,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

意識如同被強行塞回一個破碎的容器,沉重、滯澀,帶着深海記憶的冰冷鹽粒和血腥氣。艾莉森絕望的尖叫、那只覆蓋甲殼的幽藍之爪、弗萊德驚恐扭曲的臉、還有掌心那枚被幽藍浸染的芯片藍圖……無數碎片在腦海中瘋狂沖撞!

“呃…”他試圖撐起身體,腹部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重重摔回冰冷的床面。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胸腔深處撕裂般的鈍痛。

“別動。”一個嘶啞、虛弱,卻異常冷靜的聲音從側下方傳來。

羅峰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子。白麗莎正靠着他的金屬床沿癱坐着,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實驗服的領口被粗暴地撕開,露出脖頸上五道深紫色的、觸目驚心的指痕淤青,邊緣甚至滲着細小的血珠。她的左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右手卻緊緊按在羅峰剛剛崩裂、滲着暗褐色血液的腹部繃帶上,試圖用微弱的壓力止血。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此刻布滿了血絲,寫滿了極致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燃燒殆盡的冷靜。

她還活着!但顯然傷得不輕!

“威爾遜…芯片…”羅峰的聲音幹澀撕裂,每一個字都帶着血腥氣。他掙扎着想坐起來,目光急切地掃向旁邊威爾遜的金屬床。

“失控…壓制了…暫時…”白麗莎喘息着,每一次吸氣都牽動頸部的傷,帶來一陣痛苦的蹙眉。她示意羅峰看威爾遜的方向。

威爾遜依舊癱倒在床上,胸腔的金屬部件黯淡無光。但他的左臂上臂處——那個被諾亞能量熔毀的焦黑傷口周圍,白麗莎顯然又進行了一次粗暴的清理和包扎。厚厚的、被暗紅色血漬浸透的紗布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發光?

嘀…嘀…嘀…嘀…

那微弱、冰冷、帶着絕對規律的電子音,如同死神的秒針,在死寂的病房裏清晰地回蕩!聲音的源頭,正是威爾遜被包扎的左臂深處!

幽藍的微光!透過紗布的纖維縫隙,一絲極其微弱、卻頑固存在的幽藍色光芒,正隨着嘀嗒聲,有節奏地明滅着!

染藍的芯片!它蘇醒了!在諾亞崩潰的能量真空中,在威爾遜瀕死的軀殼裏,它如同蟄伏的毒蟲,開始了倒計時!

羅峰的心髒瞬間沉入冰窟!意識深處,那枚被他“帶回”的芯片藍圖模型,其核心被幽藍浸染的部分,似乎與這現實的嘀嗒聲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微微灼熱起來!

“他體內…還有一枚…”白麗莎的聲音帶着一種刻骨的寒意,目光死死盯着那幽藍明滅的源頭,“更深…更核心…帶着‘它’的印記…艾莉森…藏下的…鑰匙?”

艾莉森!藏下的鑰匙!白麗莎的母親!羅峰瞬間明白了!他在深海回音中看到的最後畫面——艾莉森臨死前攥緊、最終滑落淤泥的那枚帶着幽藍微光的微小芯片!它竟然沒有被深藍之爪帶走,而是被艾莉森用某種方式隱藏,最終以無人知曉的途徑,被植入了後來抵達這裏的特勤隊員威爾遜體內。

“藍圖…我拿到了…”羅峰強忍着劇痛和眩暈,急促地說道,意念沉入意識深處,試圖將那份純淨部分尚存的芯片結構傳遞出來,“但有污染…幽藍…和那爪子…”

“給我看!”白麗莎眼中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光芒,仿佛回光返照。她不顧頸部的劇痛,猛地撐起身體,沾滿血污的手指顫抖着伸向羅峰的太陽穴兩側。沒有諾亞系統的輔助,她只能用最原始、最消耗精神的方式——近距離的腦波共鳴,嚐試捕捉羅峰意識中那份關鍵的藍圖碎片!

她的指尖冰涼,帶着細微的顫抖,貼在羅峰滾燙的皮膚上。一股微弱卻異常專注的精神力,如同探針般小心翼翼地刺入羅峰混亂的意識海洋。

轟!

兩股意識瞬間碰撞!羅峰腦海中那枚被幽藍污染的芯片藍圖模型,如同全息投影般清晰地映射在白麗莎的意識中!精密的能量回路!核心晶簇陣列!以及那如同活物般在純淨乳白光芒中蠕動、試圖侵蝕整個結構的頑固幽藍!

“嘶…”白麗莎倒抽一口冷氣,臉色更加慘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強行解讀他人意識深處的具象模型,尤其還帶着“深藍之影”的污染印記,對她的精神力是巨大的負擔和沖擊!她感到一股冰冷的、充滿惡意的窺視感,順着那幽藍的污染,如同毒蛇般試圖反向侵蝕她的意識!

“核心…晶簇…第三序列…能量節點…”白麗莎咬着牙,嘴角溢出一絲血線,她的精神力如同在暴風雪中穿行的探針,強行聚焦在藍圖未被污染的純淨區域,飛速解析着那精妙絕倫又危險至極的結構,“…弗萊德的指令層…有後門!一個…共振頻率陷阱!如果能模擬…特定頻率的能量沖擊…可以…癱瘓所有同源芯片的指令接收!”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帶着精神力透支的虛弱和劇痛導致的顫抖,卻異常清晰!找到了!癱瘓所有控制芯片的關鍵!一個弗萊德預留的、可能用於緊急情況接管所有助手的後門程序!一個需要特定頻率能量沖擊才能觸發的陷阱!

“頻率…是多少?”羅峰急切地追問,意識同樣承受着共鳴的壓力和幽藍污染的沖擊。

“不…不知道…”白麗莎的眼神開始渙散,精神力如同繃緊到極限的琴弦,“藍圖…被污染…關鍵參數…被那幽藍…模糊了…需要…幹淨的數據源…或者…逆向…”

她的話音未落——

“呃…呃呃呃!!!”

旁邊金屬床上,一直昏迷的醫療兵林薇,喉嚨裏突然發出一陣極其痛苦、如同窒息般的嗬嗬聲!她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連接她的簡易監護儀發出刺耳的尖鳴——體溫飆升!心率狂飆!她額頭包裹的紗布瞬間被暗紅色的血浸透!傷口感染失控了!

“林薇!”羅峰和白麗莎同時心頭一緊!

幾乎在同一時刻!

“嘀!嘀!嘀!嘀!”

威爾遜左臂深處那幽藍芯片發出的嘀嗒聲,陡然加快了頻率!不再是緩慢的計數,而是變成了急促的、如同沖鋒號般的連響!那透出紗布的幽藍光芒也隨之變得明亮、刺眼!一股冰冷、充滿侵略性的能量波動,如同蘇醒的毒蛇,開始從威爾遜的身體裏彌漫開來!

倒計時加速了!芯片的激活進程被林薇失控的生命體征刺激?還是“守門人”在廢墟之外察覺到了什麼?

威爾遜癱倒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胸腔裏原本黯淡的金屬部件,其核心位置猛地亮起一點極其微弱的、與左臂幽藍同頻的紅光!那空洞渙散的眼睛,眼白部分的血絲如同活物般蠕動、加深!一股非人的、冰冷的惡意,再次開始凝聚!

“壓制他!快!”羅峰嘶吼,試圖掙扎起身,腹部的劇痛讓他再次跌回!

白麗莎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猛地鬆開按在羅峰腹部的手,不顧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撲向旁邊的應急醫療物資櫃!她抓起最後兩支強效鎮靜劑,拔掉針帽,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扎向威爾遜頸部的靜脈和左臂芯片植入點附近的肌肉!

冰涼的藥劑注入!

威爾遜身體的抽搐稍微緩和了一絲,但那急促的嘀嗒聲和刺眼的幽藍光芒只是黯淡了一瞬,隨即又以更快的頻率、更強的亮度重新亮起!鎮靜劑的效果微乎其微!那枚染藍的芯片,其力量層級遠超普通藥物能壓制的範疇!

“沒…沒用…”白麗莎絕望地喘息,精神力透支和頸部傷勢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隊長!白博士!”一個虛弱卻帶着焦急的聲音響起!

羅峰和白麗莎猛地轉頭!

只見一直昏迷的技術官李銳,不知何時竟然睜開了眼睛!他臉色蠟黃,額頭紗布被汗水浸透,但眼神卻異常清醒和焦急!他那只完好的手,正顫抖地指着房間角落——那裏是諾亞裝置徹底崩潰後暴露出的、一堆纏繞着粗大線纜和布滿灰塵的古老配電箱!

“電…電磁脈沖(EMP)!”李銳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如同驚雷,“…那芯片…再先進…也是電子造物!…強EMP…能…能燒毀它…或者…至少…暫時癱瘓!…那些…老式配電箱…主電容…超載短路…能…能產生…瞬間…高強脈沖!”

電磁脈沖!用物理手段摧毀或癱瘓芯片!

羅峰和白麗莎眼中瞬間爆發出絕境求生的光芒!

“重錘!趙剛!”羅峰用盡力氣嘶吼,目光投向另一張金屬床!

“呃…啊!”趙剛魁梧的身軀猛地一震!他僅存的那條腿用力蹬在床沿,巨大的力量讓沉重的金屬床都向後滑移了半尺!他掙扎着,用那條被金屬線縫合的斷腿作爲支撐點,竟然硬生生地半坐了起來!汗水混合着血水從他古銅色的臉上滾落,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角落的配電箱,裏面燃燒着不顧一切的凶悍!

“扶…扶我過去!”趙剛的聲音如同砂輪摩擦。

“蘇婉!幫忙!”白麗莎強撐着,對旁邊同樣蘇醒、但虛弱不堪的通訊專家蘇婉喊道。

蘇婉臉色慘白,咬着牙,掙扎着從床上滾落下來,踉蹌着撲到趙剛床邊,用盡全身力氣架起他完好的左臂。兩人如同在暴風雨中互相攙扶的傷兵,跌跌撞撞、每一步都留下血汗的痕跡,朝着角落那堆布滿灰塵的配電箱挪去!

嘀嘀嘀嘀嘀嘀——!!!

威爾遜左臂的嘀嗒聲已經連成一片尖銳的蜂鳴!幽藍的光芒刺目欲盲!他胸腔的紅光越來越亮!身體的抽搐加劇,喉嚨裏發出低沉的、非人的咆哮!冰冷的惡意如同實質的冰霧,彌漫開來!

時間!沒有時間了!

“接…接通…所有…輸出…短路!”李銳虛弱地指揮着,手指顫抖地指向配電箱內部幾個粗大的、鏽跡斑斑的銅質接口。

趙剛被蘇婉架着,巨大的身軀如同磐石般堵在配電箱前。他僅存的右手猛地探出,帶着一股蠻荒般的巨力,無視了可能存在的殘餘電流危險,狠狠抓住幾根最粗的主線纜!手臂上虯結的肌肉瞬間繃緊,青筋如同怒龍般暴起!

“吼——!!!”趙剛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將那幾根比拇指還粗的合金線纜,朝着彼此,朝着配電箱內部尖銳的金屬支架,狠狠地對撞、擰絞在一起!

滋啦啦啦啦——!!!!

刺眼的、如同小太陽般的藍白色電光猛地從絞纏點爆發出來!瞬間吞噬了趙剛和蘇婉的身影!震耳欲聾的爆響和刺鼻的焦糊味瞬間充斥了整個病房!無數細碎的電火花如同煙花般四濺飛射!

緊接着!

嗡——!!!

一股無形卻狂暴無比的電磁脈沖,如同無形的海嘯,以配電箱爲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噼裏啪啦!病房內所有還在閃爍的應急燈、監護儀屏幕、儀器指示燈瞬間全部爆裂、熄滅!陷入一片絕對的黑暗!

“呃啊——!”威爾遜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猛地向上弓起!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他左臂處那刺目的幽藍光芒如同被掐滅的燈泡,瞬間徹底熄滅!急促的嘀嗒聲戛然而止!胸腔裏那點同頻的紅光也徹底消失!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重重摔回床上,再無聲息。

成功了?芯片被摧毀了?

黑暗死寂中,只有趙剛粗重痛苦的喘息和蘇婉壓抑的呻吟。強電磁脈沖的近距離沖擊,顯然對他們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羅峰和白麗莎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緊張地“聽”着威爾遜的動靜。

一秒…兩秒…三秒…

死寂。

就在衆人緊繃的神經即將放鬆一絲的刹那——

嘀…

一聲極其微弱、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電子音。

如同垂死毒蛇最後的吐信。

從威爾遜左臂深處再次響了起來!

緊接着,一點極其微弱的、仿佛風中殘燭般的幽藍光芒頑強地重新亮了起來!

它沒有被摧毀!那枚染藍的芯片,其核心似乎有着某種超乎尋常的防護力場!強EMP只是讓它暫時宕機,並未將其徹底燒毀!它在重啓!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燃起的希望!

“不…”白麗莎在黑暗中發出近乎絕望的低語。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絕望中——

嗡……

一陣低沉、穩定、帶着強大能量感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從房間的下方傳來。

緊接着,一片柔和的、純淨的、如同月光般的淡藍色光芒,從病房中央原本諾亞裝置所在位置的地板縫隙中緩緩地滲透了出來。

光芒照亮了地板上一道原本被灰塵和雜物掩蓋的、極其隱蔽的、邊緣覆蓋着厚重鏽跡的圓形金屬艙門的輪廓!

艙門中央,一個被鏽蝕覆蓋、幾乎難以辨認的古老標志——一艘在波濤中航行的方舟剪影——在淡藍光芒的映照下,隱約可見!

伴隨着光芒和嗡鳴,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卻帶着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穩定感的電子合成音,在黑暗中清晰地響起:

【檢測到主能源系統崩潰…檢測到核心維生系統離線…檢測到高優先級生物信號…符合‘方舟’協議第零號緊急避難條例…】

【備用能源‘深藍之心’啓動…維生力場生成中…】

【避難所‘方舟’…權限驗證通過…】

【歡迎歸來,艾莉森·陳博士的繼承者…】

方舟!艾莉森·陳的繼承者?深藍之心?

淡藍色的光芒如同流水,溫柔地撫過羅峰因劇痛而扭曲的臉,撫過白麗莎脖頸上刺目的淤青,撫過趙剛和蘇婉被電光灼傷的皮膚,撫過威爾遜左臂那微弱卻頑固的幽藍光點,撫過林薇高燒昏迷的身體……

那道鏽跡斑斑的圓形艙門,在純淨藍光的包裹下,邊緣厚重的鏽蝕如同冰雪般無聲消融、剝落,露出下方閃爍着幽冷金屬光澤的精密結構。門中央的方舟標志越來越清晰,仿佛隨時會破門而出,駛向未知的深海。

【避難所‘方舟’…開啓倒計時…】

冰冷的電子音如同神諭,在絕望的深淵之上,投下了一道通往未知生機的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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