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軒那間散發着混合怪味(焦糊、草莓香、黴味、藥味)的陋室裏,凌肆、鐵牛、火靈兒三人擠在隔壁更小的房間,大眼瞪小眼。
凌肆癱坐在唯一一把瘸腿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敲着幾乎空癟的錢袋(僅剩幾十碎靈),眉頭擰成了麻花。懷裏那五百靈石的“巨款”剛捂熱乎就進了李三的口袋,換來的是每天十五靈石的“續命貸”!這感覺,就像剛爬出一個深坑,又被人一腳踹進了另一個更深的、不斷下陷的流沙坑!
“十五靈石…十五靈石…”凌肆嘴裏碎碎念,眼神發直,“一天啊!不是一個月!這黑石鎮的米是金子做的還是妖獸肉是龍肝鳳髓?李三那老鬼的生肌散是拿靈石磨的粉嗎?” 他越想越肉疼,仿佛看到無數靈光閃閃的小翅膀正撲棱棱地從他口袋裏飛走,一去不復返。
鐵牛蹲在牆角,抱着膝蓋,肚子很配合地發出一聲悠長的“咕嚕——”。他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問:“少爺,咱…咱啥時候開飯啊?俺這肚子…都開始唱空城計了。” 對他來說,天塌下來也得先吃飯。
火靈兒則抱着她那堆“寶貝”包袱,坐在硬板床的床沿,小臉一會兒看看焦慮的凌肆,一會兒看看餓肚子的鐵牛,最後目光落在自己懷裏的包袱上,眼神漸漸亮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個冒過煙的“香氛海膽”殘骸撥拉到一邊,從包袱深處,捧出了那個讓凌肆印象深刻的、會像螢火蟲一樣忽明忽暗的金屬小球——正是之前提到過的“閃光小球”。
“凌大哥…”火靈兒的聲音帶着一絲緊張和期待,“你…你說過這個‘探影蜂’…呃…‘跑得挺快’…有點用,對吧?”
凌肆從“靈石哀悼”中回過神,瞥了一眼那銀灰色的小球,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跑得快有什麼用?除了嚇人一跳,或者…幫倒忙?” 他指的是在李三那裏的“意外助攻”。
“不是的!”火靈兒連忙搖頭,小臉漲紅,“它…它不光跑得快!它還能…能‘看’東西!雖然成像不太穩定…但原理是通的!只要我能把成像陣法穩定下來,再把信號接收和顯影的部件修好…它就能成爲一個真正的‘偵查法器’!能飛到很遠、很危險的地方,把看到的東西傳回來!”
偵查法器?
凌肆敲錢袋的手指頓住了,眼神銳利起來。這東西…聽起來有點意思啊!如果真能成,那對付黑風雙煞的老巢“斷魂崖”,豈不是多了雙“天眼”?知己知彼,勝算大增啊!
“你…真能修好它?多久?”凌肆的語氣帶上了急切。如果這玩意兒能變現或者直接提升戰力,那每天的十五靈石壓力就能大大緩解!
“我…我試試!”火靈兒被凌肆的目光看得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被信任的興奮,“材料…材料我包袱裏還有一些備用的!就是…就是需要點時間…還有…”她聲音小了下去,有點不好意思,“可能需要…一點點…啓動的靈石?驅動核心陣法需要能量…”
又要靈石?!
凌肆感覺剛升起的一點希望小火苗“噗”一下又被澆滅了半截。他現在是恨不得一個靈石掰成八瓣花!給李三那個吸血鬼十五靈石已經是剜肉了,還要再給這“無底洞”廢品投資?
“啓動一次…要多少?”凌肆捂着胸口,聲音發顫,仿佛在問自己還能活多久。
“不多不多!”火靈兒趕緊擺手,“就…就一兩塊下品靈石!讓它運行一炷香時間應該夠!主要是測試和調試用!”
一兩塊…凌肆稍微鬆了口氣。這個代價,還在他(即將破產)的承受範圍邊緣反復橫跳。他咬咬牙,從錢袋裏極其肉疼地摳出兩塊最小的、成色最暗淡的下品靈石,如同交付自己的命根子般,顫巍巍地遞給火靈兒:“省着點用!這可是咱的‘戰略儲備金’!修好了,重重有賞!修不好…”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凶惡”。
火靈兒如獲至寶般接過那兩塊還帶着凌肆體溫(和怨念)的靈石,用力點頭:“嗯!凌大哥放心!我一定盡快修好它!” 她立刻把其他“廢品”挪開,小心翼翼地將“探影蜂”和幾樣小巧的工具、幾塊顏色各異的金屬碎片擺在床上,開始了專注的搗鼓。房間裏頓時響起細微的“叮叮當當”和靈力波動的嗡鳴聲。
看着火靈兒投入的樣子,凌肆嘆了口氣。遠水解不了近渴,這“探影蜂”就算修好,變現或者投入實戰也需要時間。眼下最迫切的,是解決今天(以及未來很多天)的十五靈石藥費和…三張嗷嗷待哺的嘴!
他的目光掃過鐵牛那充滿期待(對食物)的大臉,最終落在了牆角那個裝着“續骨生肌膏”的黑色陶罐上。那玩意兒散發出的地獄氣息依舊濃鬱,但凌肆腦中卻冒出一個極其大膽(且作死)的想法——這藥效果如此霸道,連蘇棠那種傷勢都能強行鎮壓,雖然賣相和氣味堪稱地獄級,但…黑石鎮這種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刀口舔血、重傷瀕死的亡命徒!如果…如果能找到合適的買家…
這個念頭一起,就像野草一樣瘋長。高風險,高回報!總比坐吃山空強!
就在凌肆盯着藥罐,眼神閃爍,進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戰時,隔壁房間,蘇棠緩緩睜開了眼睛。
粉色煙霧早已散盡,混合的怪味也淡了許多。後背的劇痛在“血玉太歲”和“生肌散”的作用下,變成了一種持續而深沉的鈍痛和麻癢。她試着微微動了動手指,依舊無力,但至少能控制了。
她紫水晶般的眸子靜靜地望着低矮、布滿污漬的天花板,眼神冰冷而復雜。
靈契的存在感無比清晰,如同一條無形的鎖鏈,另一端拴着那個讓她恨得牙癢癢的小賊。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隔壁房間裏的動靜:凌肆那如同實質的焦慮和肉疼(像被剜了心頭肉),鐵牛那單純而強烈的飢餓感(像鬧鍾一樣準時),還有那個煉器小姑娘專注而興奮的靈力波動(像只找到堅果的小鬆鼠)。
還有…那個小賊剛才盯着藥罐時,那一閃而過的、極其危險的念頭!他想賣那罐“地獄泥”?!
蘇棠的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冰冷的弧度。愚蠢!那藥膏是剝皮匠用邪門手段煉制的,蘊含劇毒和凶煞之氣,尋常人沾上一點,不死也殘!就算有不怕死的敢買,也絕對是天大的麻煩!
不過…她暫時沒打算提醒他。讓他去撞撞南牆也好。
咕嚕嚕…
一陣細微的腸鳴聲,不合時宜地從蘇棠腹中傳來。重傷初醒,又經歷一番情緒波動和“生化襲擊”,她確實感到一陣強烈的虛弱和…飢餓。這讓她冰冷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眉頭微蹙。身爲毒修,她對身體的控制遠超常人,但飢餓感是生理本能,無法完全壓制。
就在這時,房門被極其輕微地推開了一條縫。
鐵牛那張憨厚的大臉小心翼翼地探了進來,銅鈴大眼裏滿是關切(和一絲對食物的渴望):“仙…仙子?您醒着嗎?餓不餓?俺…俺弄了點吃的…”
吃的?
蘇棠冰冷的紫眸掃了過去,帶着審視。
鐵牛見仙子沒立刻讓他“滾”,膽子大了點,側身擠了進來。他手裏捧着一個粗陶碗,碗裏是…幾塊烤得焦黑、冒着熱氣、看不出是什麼品種的…肉?旁邊還放着一個幹硬的、黑乎乎的面餅。食物的賣相極其感人,散發着一股混合了焦糊和原始肉腥的粗獷氣息。
“俺…俺跟王婆子要了點炭火,在院子裏烤的。”鐵牛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是俺今天在鎮子口,幫一個被煞氣沖撞快咽氣的老頭抬回家,他兒子硬塞給俺的…說是…說是‘黑鬃鼠’肉…俺聞着還行,就烤了…” 他獻寶似的把碗遞到床邊,甕聲甕氣地補充:“仙子您有傷,得補補!俺特意把烤糊的外皮都刮掉了!裏面…裏面應該還能吃!”
黑鬃鼠?一種低階的、肉質粗糙且帶着土腥味的妖獸?還烤焦了?
蘇棠看着碗裏那幾塊黑炭似的“補品”,紫眸裏沒有任何情緒,但靈契那頭卻清晰地傳來凌肆在隔壁房間捂臉哀嘆的心聲:“鐵牛啊鐵牛…你拿這玩意兒給仙子‘補補’?你是怕她死得不夠快嗎?!”
鐵牛顯然沒接收到自家少爺的絕望信號,依舊眼巴巴地看着蘇棠,眼神真誠得像等待主人投喂的大型犬:“仙子,您嚐嚐?俺手藝…還行?”
蘇棠沉默了幾息。腹中的飢餓感越來越清晰。她瞥了一眼鐵牛那憨直中帶着點緊張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碗裏那實在難以下咽的“炭烤黑鬃鼠”。最終,她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視死如歸”的冰冷氣質,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指,用指尖拈起了最小的一塊…勉強能看出是肉、焦黑程度稍輕的…“肉塊”。
在鐵牛期待的目光注視下,蘇棠面無表情地將那塊“焦炭”送入口中。
咯吱…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咬碎木炭的聲音響起。
蘇棠的眉頭瞬間擰緊!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苦、土腥、還夾雜着某種類似橡膠燃燒的詭異味道瞬間充斥口腔!這味道之猛烈,甚至讓她後背的傷口都跟着抽痛了一下!
她強忍着立刻吐出來的沖動,如同吞毒藥般,極其艱難地、用盡全身力氣(雖然她現在也沒多少力氣)將那團“人間至味”咽了下去!喉嚨裏仿佛被砂紙狠狠刮過!
鐵牛緊張地問:“仙…仙子?味道…咋樣?”
蘇棠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着,仿佛在極力壓制着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睜開眼,紫眸深處一片冰冷死寂,如同暴風雪前的寧靜。她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卻帶着一種讓人脊背發寒的平靜:
“…水。”
鐵牛如蒙大赦,連忙把那個裝着渾濁涼水的破碗遞過去(還是之前那個碗)。蘇棠接過碗,看也沒看,仰頭將半碗涼水一飲而盡!仿佛要沖刷掉口腔裏那場災難的痕跡。
放下碗,她看都沒再看鐵牛和那碗“補品”一眼,重新閉上了眼睛,用薄被將自己裹緊,只留下一個散發着“生人勿近,尤其禁止投喂黑暗料理”氣息的背影。
鐵牛撓撓頭,有點摸不着頭腦。仙子這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啊?他看了看碗裏剩下的幾塊“黑炭”,又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憨憨地嘀咕:“看來仙子胃口小…那…那俺就自己吃了?不能浪費…” 說着,他拿起一塊最大的“焦炭”,咔嚓一口咬下去,嚼得嘎嘣脆,一臉滿足:“嗯!香!就是有點費牙…”
隔壁房間,通過靈契“目睹”全程的凌肆:“……”
他默默收回了準備去隔壁“搶救”仙子的腳。算了,鐵牛的“美食外交”雖然慘烈,但至少…沒被當場毒死?也算…一種成功?他痛苦地捂住了臉。這日子沒法過了!
就在凌肆爲團隊的生計和夥食水平感到深深絕望時,房門被輕輕敲響了。
王婆子那沙啞幹澀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凌少爺,紅姑姐差人傳話,讓您得空…去‘醉仙樓’雅間一趟。說是有筆…您可能感興趣的‘小生意’。”
紅姑?
醉仙樓?小生意?
凌肆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爆發出餓狼般的綠光!不是對食物的渴望,而是對靈石的極度渴求!
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女人!她主動找上門,準沒好事!但…“小生意”?她現在是自己唯一可能搞到快錢的門路了!哪怕是與虎謀皮,是飲鴆止渴,他也得去!
“告訴紅姑姐!我馬上到!”凌肆毫不猶豫地應道,聲音帶着一種豁出去的決絕。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破爛爛的衣袍,對着牆角一塊模糊的銅鏡(其實是塊磨光的黑石片)努力擠出一個“我很靠譜”的表情,然後對還在跟“探影蜂”較勁的火靈兒和啃“黑炭”啃得正香的鐵牛交代一句:“看好家!等我回來!” 便一陣風似的沖出了房門。
火靈兒抬起頭,看着凌肆消失的背影,小臉上有些擔憂。
鐵牛則咽下最後一口“焦炭”,滿足地打了個嗝,甕聲甕氣地對火靈兒說:“火姑娘,你說少爺這麼急…是紅姑姐請他吃席面去了嗎?醉仙樓的席面…肯定比俺烤的老鼠肉香多了吧?”
火靈兒:“……” 她默默地低下頭,繼續搗鼓她的“探影蜂”。她覺得,跟鐵牛討論食物,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而床上,裹在薄被裏的蘇棠,在聽到“紅姑”和“醉仙樓”時,紫眸在陰影中悄然睜開,閃過一絲冰冷的譏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毒蛇鎖定獵物般的精光。
**(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