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方向的雙重轉變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進展。
蘇棠那邊,針對“異常地點”的排查很快有了回音。一個老片警在閒聊中提到,城西老工業區邊緣,有一間廢棄多年的紡織廠倉庫。那地方邪性得很,附近野狗都不愛靠近,前陣子好像有生面孔在附近晃悠,而且最近幾個月,那一片的居民老抱怨收音機雜音大,電視雪花多,連新裝的固定電話都時靈時不靈。
幾乎同時,技術部門也送來了蘇棠要的報告:老城區案發地周邊,近三個月來確實零星記錄了幾起關於BP機信號莫名中斷或串頻的投訴,雖然分散,但大致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信號不穩定的區域輪廓,與陳恪之前圈定的“三陰鎖煞”範圍有部分重疊。
“電子盲區”。蘇棠看着地圖上那片被標記出來的區域,心慢慢沉下去。陳恪那看似荒誕的警告,正在被另一種形式的“證據”隱隱印證。
她立刻拿起電話,想要通知陳恪這個發現。線路接通了,但聽筒裏傳來的只有滋滋啦啦的、仿佛被強烈幹擾的電流雜音,根本無法通話。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她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和配槍,快步沖出辦公室。
陳恪不在他的辦公室,也不在樓下。一個文員說,大概十幾分鍾前,看見陳警司拿着羅盤急匆匆出去了,臉色很不好看。
蘇棠立刻跑到車庫,發動汽車。她一邊開車,一邊嚐試用車載電台聯系,但頻道裏同樣充滿了噪音。她猛地想起陳恪的警告,立刻關掉了所有通訊設備,包括剛剛配發不久、價值不菲的手機。
依靠記憶和那張老工業區的粗略地圖,她將車開到了目的地附近。越靠近那片區域,空氣似乎都變得凝滯起來,一種莫名的壓抑感籠罩四周。
她遠遠看到了陳恪那輛熟悉的舊轎車,停在一個鏽跡斑斑的廠門外。廠門虛掩着。
蘇棠停好車,拔出手槍,小心翼翼地推開鐵門。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裏面是一個荒廢的巨大院落,雜草叢生,堆放着廢棄的機器零件和垃圾。正對面,是一排高大破敗的廠房,窗戶玻璃大多破碎,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
陳恪就站在院落中央,背對着她,手中的羅盤平舉在胸前。他站得筆直,一動不動。
蘇棠快步走過去:“陳警司!我……”
“別過來!”陳恪低喝一聲,聲音緊繃,沒有回頭。
蘇棠猛地停住腳步,這才注意到,陳恪手中的羅盤指針並非顫動,而是在瘋狂地、毫無規律地高速旋轉,幾乎看不清指針本體,只能看到一圈模糊的黃銅虛影。那嗡鳴聲也變得尖銳刺耳,完全不似之前。
周圍的溫度似乎比外面低了好幾度,一種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陰冷包裹着她。她握槍的手心滲出冷汗。
“這裏……就是‘制餌’的地方?”蘇棠壓低聲音,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
“不止。”陳恪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他緩緩轉動身體,羅盤始終平舉,指針的瘋癲旋轉沒有絲毫減緩的跡象,“‘它’……可能也被引過來了。還沒走遠。”
蘇棠的脊背瞬間竄上一股寒意,手指扣緊了扳機,警惕地環顧四周。破敗的廠房、齊腰深的雜草、堆積的廢棄物……每一個陰影都仿佛潛藏着不可名狀的恐怖。
“爲什麼……爲什麼羅盤會這樣?”她無法理解眼前的現象。之前的羅盤指向明確,而現在,它更像一個失控的儀器。
“這裏的‘氣’太亂,太凶。”陳恪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顯然維持這種狀態極其耗費心力,“怨氣、煞氣、死氣、還有……一種更狂暴的東西混在一起,像一鍋煮糊了的毒粥。羅盤被幹擾了,找不到方向。”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左手快速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符紙,看也不看就往身後一甩。
那符紙“啪”地一聲貼在了蘇棠的鞋尖前的地面上。
“站着別動,踩着你面前那張‘鎮腳符’。”陳恪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這東西能暫時幫你定住身形,隔絕一部分穢氣侵蝕。亂走,容易踩到‘不該踩’的東西,或者……被‘不該碰’的東西跟上。”
蘇棠低頭,看着鞋尖前那張微微泛着黃光的符紙,喉嚨發幹。她這輩子從未想過,自己破案時需要靠一張符紙來保證安全。
她依言站定,感覺腳下的地面似乎真的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溫熱的穩定感,驅散了少許那滲入骨髓的陰冷。
陳恪開始極其緩慢地移動,每一步都踩得異常謹慎,像是在雷區行走。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不斷掃視着地面、牆壁、以及那些廢棄物的陰影角落。
“找到了……”他忽然在一堆腐爛的木質廢料前停下。
蘇棠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起初什麼也沒發現。但仔細辨認,看到廢料下的泥土顏色似乎比周圍更深,近乎墨黑,而且那片區域的雜草完全枯死,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焦黑色。
陳恪沒有用手去碰,而是用腳尖輕輕撥開一點表面的浮土。
下面,隱約露出幾縷沒有完全燒盡的、繪制着詭異黑色符文的紙片殘骸,以及一些灰白色的、像是骨灰混合着某種礦物粉末的殘留。
即使隔着一段距離,蘇棠也聞到了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臭和腥甜的怪異氣味,讓她一陣反胃。
“就是這裏……”陳恪的聲音低沉,“‘餌料’就是在這裏調配和焚燒的。殘留的邪力很強。”
他猛地抬頭,看向廠房深處某個黑暗的窗口。
幾乎就在他抬頭的瞬間,蘇棠似乎聽到了一聲極輕微、仿佛幻覺般的——竊笑?那聲音尖細冰冷,充滿了惡意,一閃即逝。
她渾身汗毛倒豎,槍口瞬間指向那個窗口,但那裏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
陳恪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它知道我們來了。”
他不再猶豫,快速從懷裏掏出好幾張符紙,手一揚,符紙無火自燃,化作幾道幽藍的火線,精準地打在那片邪異的土坑周圍。
滋啦——
像是燒紅的烙鐵燙進了冰水,刺耳的聲音響起,那片黑土猛地冒起一股濃稠的黑煙,扭曲着,仿佛有無形的東西在煙中掙扎嘶吼,隨即又迅速消散。
空氣中那股粘稠的陰冷感頓時減輕了不少。陳恪手中瘋狂旋轉的羅盤指針,也終於慢了下來,雖然仍在劇烈顫抖,但至少能辨明方向了。
他一把拉住蘇棠的胳膊:“走!立刻離開這裏!”
兩人迅速退出了廢棄工廠院落,直到坐進車裏,駛離那片區域足夠遠,車載電台才重新恢復了清晰的通訊噪音。
蘇棠握着方向盤的手還在微微顫抖。她透過後視鏡,看着那片越來越遠的、被夕陽餘暉籠罩卻依舊顯得死氣沉沉的工業區,心髒仍在狂跳。
陳恪靠在副駕駛座上,閉着眼,臉色蒼白,像是剛經歷了一場惡戰。
“那到底是什麼?”蘇棠終於忍不住問。
陳恪睜開眼,看着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
“一個廚房。”他聲音沙啞地回答,“專門給不該存在於世的東西,準備‘食物’的廚房。”
他轉過頭,看向蘇棠,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而那個廚師……對我們今天的拜訪,似乎不太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