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爺子的血壓在家庭醫生處理後穩定下來,但醫生明確囑咐需要靜養,不能受刺激。裴瑾把我安排在客房後,就匆匆去了父親房間。我站在窗前,看着雨中的裴家花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那本筆記本的皮質封面——離開前,我鬼使神差地帶走了它。
凌晨兩點,房門被輕輕叩響。我打開門,裴瑾站在門外,臉色疲憊。他的領帶已經取下,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解開,露出鎖骨的一小片肌膚。
"還沒睡?"他聲音沙啞。
"睡不着。"我側身讓他進來,"老爺子怎麼樣?"
"睡了。"裴瑾走到窗前,背對着我,"二叔堅持說他不知情,是林氏審計單方面造假。"
我冷笑一聲:"那他小舅子和林氏高管的會面怎麼解釋?"
"他說是巧合。"裴瑾轉過身,眼神銳利,"但這不是最棘手的。"
我心頭一緊:"還有什麼?"
裴瑾從西裝內袋掏出一份文件遞給我:"二叔今天下午讓人做了這個。"
文件標題是《關於周予安背景的幾點疑問》,裏面列舉了一系列疑點:我準確預測了歐洲債務危機、美聯儲政策轉向、鋰礦環保新政等一系列重大事件;我對裴氏內部事務的了解程度與入職時間不符;甚至還有我大學期間的成績單——平凡無奇,與我現在展現的能力嚴重不符。
我的手開始微微發抖。裴正國比我想象的更危險,他竟然調查得這麼深入。
"他什麼意思?"我強裝鎮定。
"暗示你可能是競爭對手安插的商業間諜。"裴瑾的聲音冷得像冰,"或者更離譜——利用某些'特殊手段'獲取信息。"
特殊手段?我心頭一跳。難道裴正國懷疑我是重生者?不,這太荒謬了,正常人不會想到這種可能。
"你相信嗎?"我直視裴瑾的眼睛,心髒狂跳。
裴瑾沉默了幾秒,這幾秒對我而言像一個世紀那麼長。
"不信。"他終於開口,"但我需要時間平息這場風波。二叔說服了幾個董事會成員,父親也...有所顧慮。"
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即使裴瑾信任我,作爲裴氏繼承人,他也不能無視董事會和家族的意見。
"我理解。"我深吸一口氣,"我可以暫時離開。"
裴瑾猛地抬頭:"離開?"
"不是辭職,只是...保持距離。"我努力保持聲音平穩,"等風波過去再說。"
窗外的雨聲填補了我們之間的沉默。裴瑾走到我面前,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舌蘭香氣。
"我不會讓二叔得逞的。"他聲音低沉,帶着我從未聽過的情緒,"給我兩周時間。"
我點點頭,喉嚨發緊。裴瑾伸手似乎想碰我的肩膀,卻在半空中停住,最終只是輕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筆記本...你帶走了?"他突然問。
我臉頰發燙,從床頭拿起那本筆記本:"這個?我...想拿回去參考一下裏面的分析。"
謊言。我們心知肚明。
裴瑾嘴角微微上揚:"嗯。"他轉身走向門口,又停住,"公寓你可以繼續住,公司職位保留。只是暫時...不要出現在裴氏大廈。"
"好。"
門關上後,我癱坐在床上,翻看那本筆記本。每一頁都像一面鏡子,照出裴瑾眼中那個我自己都不認識的周予安——聰明、可靠、值得珍藏。而現在,這個形象正面臨崩塌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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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裴家時天剛蒙蒙亮。我沒有等裴瑾,只給Linda發了條消息說要休假兩周。回到公寓,我洗了個漫長的熱水澡,試圖沖走全身的疲憊和不安。
擦頭發時,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裴瑾發來的銀行通知——一筆五十萬的轉賬,備注"顧問費"。
緊接着是一條短信:「別多想,這是你應得的。保持聯系。」
我盯着屏幕,胸口泛起一陣暖意。即使在這種時候,他還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信任和支持。
接下來的三天,我把自己關在公寓裏,系統地整理前世記憶中的重大商業事件和裴氏集團的發展軌跡。如果裴正國真的在調查我,我必須做好萬全準備。
第四天早晨,門鈴突然響起。透過貓眼,我看到Linda站在門外,手裏拿着一個文件袋。
"裴總監讓我給你的。"她進門後壓低聲音,"他說你會知道該怎麼做。"
文件袋裏是裴正國近三個月的行程記錄、通訊記錄和銀行流水復印件。我翻看着這些資料,心跳加速——裴瑾這是在讓我調查他自己的二叔?
"他還說什麼了嗎?"我問。
Linda搖頭:"只說讓你'注意安全'。"她猶豫了一下,"周助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公司裏都在傳你..."
"傳我什麼?"
"說你是林氏集團安插的商業間諜。"Linda面露難色,"裴二叔昨天在高層會議上暗示你靠...特殊關系接近裴總監。"
特殊關系?我冷笑。裴正國果然陰險,不僅質疑我的專業性,還影射我和裴瑾有不正當關系。
"裴總監什麼反應?"
"當場摔了茶杯。"Linda做了個誇張的表情,"我從沒見他那麼生氣過。"
這個畫面讓我胸口一緊。裴瑾一向以冷靜自持著稱,能讓他當衆失態...
"謝謝你送資料來。"我送Linda到門口,"告訴裴總監...我會小心。"
關上門,我立刻投入工作。裴正國的銀行流水顯示,過去三個月他有兩筆大額資金轉入開曼群島的一個賬戶,而轉賬日期恰好與裴氏兩次商業機密泄露時間吻合。
更可疑的是他的通訊記錄——每周三晚上都會有一個固定號碼的通話,每次不超過三分鍾。我查了一下,號碼屬於一家名爲"長風諮詢"的空殼公司,而這家公司的注冊地址與林氏集團的某個子公司相同。
"抓到你了。"我喃喃自語。
但僅有這些間接證據還不夠。我需要確鑿的證據證明裴正國就是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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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我決定冒險去裴正國常去的私人俱樂部碰碰運氣。這家名爲"雲頂"的俱樂部位於郊區山頂,會員制,極度私密。前世我曾聽金融圈的朋友提過,那裏是權貴們進行灰色交易的場所。
我換上最體面的西裝,戴上平光眼鏡,拿着從黑市買來的臨時會員卡,忐忑不安地來到俱樂部門口。
"先生是第一次來?"門童禮貌地詢問。
"朋友推薦的。"我故作鎮定地遞上會員卡。
不知是卡的質量好還是我演技過關,門童放行了。俱樂部內部裝修奢華而低調,三三兩兩的客人分散在各個角落低聲交談。我選了靠近角落的位置,點了一杯威士忌,暗中觀察。
兩小時後,我的耐心得到了回報。裴正國出現了,身邊跟着一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林氏集團的財務總監陳家明。兩人熟門熟路地走向最裏面的私人包廂。
我悄悄跟上去,但包廂門口有保鏢把守,無法靠近。正當我思考對策時,一個服務員端着酒水走向包廂。我靈機一動,假裝醉酒撞了他一下。
"對不起!"我大聲道歉,趁機瞥向半開的包廂門。
就這一眼,我看到了足以讓裴正國身敗名裂的畫面——他正將一份標有"裴氏商業機密"的文件遞給陳家明,而桌上赫然放着一張支票。
"先生,您沒事吧?"服務員扶住我。
"沒事,喝多了。"我搖搖晃晃地走向洗手間,心跳如擂鼓。
在洗手間裏,我用冷水沖了把臉,努力平復呼吸。現在我有確鑿證據了,但如何記錄下來?我的手機在進門時就被要求寄存了。
正當我苦惱時,洗手間隔間裏走出一個人,我抬頭一看,血液瞬間凝固——是裴正國的司機。他顯然也認出了我,眼神立刻變得警惕。
"周助理?您怎麼在這裏?"
"朋友邀請。"我強裝鎮定,"裴二叔也來了?"
司機含糊地應了一聲,匆匆離開。我知道麻煩來了——裴正國很快就會知道我在這裏。
必須立刻離開。我快步走出洗手間,卻看到司機正在走廊盡頭與保鏢低聲交談,並不時指向洗手間方向。
轉身走向另一個出口,卻發現那是條死路。正當我進退兩難時,一只有力的手突然將我拉進旁邊的儲物間。
"別出聲。"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裴瑾?我瞪大眼睛,在黑暗中勉強辨認出他的輪廓。他怎麼在這裏?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裴正國的聲音:"...確定是周予安?"
"千真萬確,二爺。"司機回答。
"搜遍整個俱樂部也要找到他。"裴正國的聲音冰冷,"他一定聽到了什麼。"
腳步聲漸漸遠去。儲物間狹小擁擠,我和裴瑾幾乎貼在一起。他的呼吸拂過我的耳際,帶着淡淡的威士忌香氣。
"你怎麼在這裏?"我壓低聲音問。
"跟蹤二叔。"裴瑾的聲音同樣輕,"Linda告訴我你拿了資料,我猜你會采取行動。"
"我看到他給林氏的人遞文件..."
"我知道。"裴瑾打斷我,"我拍了照。"
原來他一直在暗中監視裴正國。這個認知讓我心頭一熱——即使在"保持距離"期間,我們依然在平行行動。
"現在怎麼辦?"我問,"他們肯定守住了所有出口。"
裴瑾輕笑一聲,從口袋裏拿出一把車鑰匙:"地下車庫。我安排了接應。"
十分鍾後,我們蹲在一輛送貨的面包車後廂,隨着車輛顛簸緩緩駛離俱樂部。這場景荒謬又刺激,我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麼?"裴瑾挑眉。
"沒想到堂堂裴氏繼承人,會躲在送貨車裏逃命。"
裴瑾也笑了,在昏暗的車廂裏,他的眼睛亮得驚人:"爲了你,值得。"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我的心跳徹底失控。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黑暗中,某種無形的張力在悄然蔓延。
"那些照片..."我試圖轉移注意力,"足夠證明二叔是內鬼嗎?"
裴瑾的表情變得嚴肅:"還不夠。二叔會狡辯說那只是普通商業文件。我們需要更確鑿的證據。"
"比如?"
"他與林氏的資金往來記錄。"裴瑾說,"我懷疑他通過離岸賬戶收錢。"
面包車突然停下,後門打開,我們回到了裴瑾的公寓地下車庫。他的私人助理站在一旁,面無表情,似乎對這種奇怪場景早已習以爲常。
"去我公寓談。"裴瑾說,"這裏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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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瑾的公寓位於市中心最高端的樓盤頂層,視野開闊,裝修簡約而奢華。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腳下璀璨的城市燈火,突然意識到這是第一次以私人身份來到他的家。
"喝點什麼?"裴瑾走向酒櫃。
"水就好。"
他遞給我一杯冰水,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我們坐在寬敞的沙發上,中間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太近顯得曖昧,也不太遠顯得生疏。
"照片我看看?"我問。
裴瑾拿出手機,調出幾張照片。雖然角度有些偏,但清晰顯示了裴正國將文件遞給林氏財務總監的畫面,甚至能隱約看到文件上的"裴氏機密"字樣。
"這已經很有力了。"我說。
裴瑾搖頭:"二叔在董事會根基深厚,僅憑這些,父親可能還是會選擇息事寧人。"
我想起在俱樂部看到的支票:"如果能查到那筆錢的去向..."
"我正在想辦法。"裴瑾揉了揉太陽穴,這個動作暴露了他的疲憊,"但離岸賬戶很難追蹤。"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或許...可以從內部入手。二叔的助理,或者司機..."
"司機跟了他十年,不可能背叛。"裴瑾否定道,"助理倒是新人,但我試過接觸,他很警惕。"
我陷入思考。前世我看過不少商業犯罪的報道,這類交易通常會有第三方的見證人...
"那個俱樂部!"我猛地抬頭,"這種地方一定有監控,甚至可能有...錄音。"
裴瑾眼睛一亮:"但會員制俱樂部最重視隱私,不會輕易交出監控。"
"除非..."我猶豫了一下,"用更大的把柄威脅他們。"
裴瑾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手段。"
不知爲何,這句話讓我有些不舒服。我不想讓裴瑾認爲我是個不擇手段的人。
"只是建議。"我低聲說。
裴瑾似乎察覺到我的情緒變化,突然伸手覆在我的手上:"我不是在批評你。實際上...我很慶幸此刻有你在我身邊。"
他的手溫暖而幹燥,輕輕壓在我的手背上。這個簡單的接觸讓我的呼吸爲之一滯。
"裴瑾..."我輕聲喚他的名字,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那麼專注,仿佛在凝視什麼珍貴的東西。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奇特的張力,讓我既想靠近又想逃離。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這一刻的魔力。裴瑾收回手,看了眼屏幕:"父親。"
接完電話,他的表情變得凝重:"二叔告訴父親我們見面了,說我被你'蠱惑'了。父親要我立刻回家解釋。"
我站起身:"我該走了。"
"不。"裴瑾按住我的肩,"你留在這裏,這裏最安全。冰箱裏有食物,客房已經準備好了。"
"但..."
"周予安,"他直視我的眼睛,"信任是相互的。我信任你,現在,請你也信任我。"
我無言以對,只能點頭。裴瑾拿起西裝外套走向門口,又回頭看了我一眼:"等我回來。"
門關上後,我長舒一口氣,倒在沙發上。裴瑾的公寓充滿了他個人的氣息——簡約、高效,卻又不失溫度。茶幾上擺着幾本金融雜志,書架上整齊排列着商業和文學書籍,牆上掛着幾幅抽象畫,看起來價值不菲卻又不過分張揚。
我走向客房,發現床上已經準備好了全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品,甚至連拖鞋都是我的尺碼。這種細致的關懷讓我心頭一熱——他早就計劃讓我留宿?
洗完澡,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手機震動,是裴瑾發來的消息:「父親很生氣,但我說服了他給我們三天時間證明二叔的問題。別擔心,好好休息。」
我回復:「需要我做什麼?」
「保持安全。明天我會讓人送些資料給你分析。」
放下手機,我走到窗前。從這個高度望去,整座城市盡收眼底,燈火如星河般璀璨。我不禁想起前世那個狹小陰暗的出租屋,想起自己孤獨死去的場景。
現在的我,住在裴瑾的公寓裏,被他信任、關心,甚至...我不敢往下想。重生給了我改變命運的機會,但隨之而來的情感糾葛卻比想象中復雜得多。
床頭櫃上擺着一個相框,我拿起來看——是年輕的裴瑾和母親的合影。照片上的男孩大約六七歲,緊緊摟着母親的脖子,笑容燦爛無憂。那時的他,還不知道命運即將奪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突然理解了裴瑾的孤獨與防備。我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這個世界——他用完美主義和冷漠疏離,我用重生者的先知優勢和小心翼翼的算計。
而現在,命運讓我們相遇,兩條平行線意外相交。但這段關系會走向何方?在真相與謊言之間,在信任與懷疑之間,我們能否找到那個微妙的平衡點?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我閉上眼睛,許下一個連自己都不敢明確面對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