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小小的身體,隨着這聲恐怖的爆裂,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撐的布偶,軟軟地、無聲地順着木魚光滑冰冷的表面滑落,最終癱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縮在那道新生的、觸目驚心的巨大裂口旁邊。
額角剛剛磕破的傷口再次崩裂,鮮紅的血液如同蜿蜒的小溪,順着她蒼白的小臉汩汩流下,滴落在烏沉沉的木魚裂口邊緣,也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暈開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溫熱的紅花。
她一動不動。
只有胸口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起伏,證明着這具飽受摧殘的軀殼裏,還殘存着一縷遊絲般的氣息。
禪房裏,死一般的寂靜。
靜塵師太和王周氏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諂媚、慵懶、施舍、驚愕……所有的表情都僵死在臉上,如同拙劣的面具。
她們的目光,呆滯地、難以置信地,從地上那具無聲無息、蜷縮在血泊中的小小身體,移到那只巨大的紫檀木魚上——那只象征着佛門莊嚴、被無數香火供奉、被靜塵師太敲打了半輩子、沉重如山的法器中央。
那道猙獰的、深可見底的、如同巨大傷疤般的裂痕,正無聲地張開着,嘲笑着她們的僞善,也嘲笑着這滿天神佛的沉默。
長明燈微弱的光,在巨大的佛像陰影裏搖曳,如同垂死的嘆息。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塊的深潭,驟然破碎、扭曲!
那死寂的禪房、猙獰的木魚裂痕、刺目的鮮血、凝固的驚恐……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無數混亂的碎片,被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力量猛地向後撕扯、抽離!
“呃!”
我猛地從工作椅上向後彈開!
後背重重撞在椅背上,發出一聲悶響!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不止,如同失控的鼓點,每一次搏動都帶着窒息的悶痛和撕裂感!
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燒的痛楚,發出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在死寂的修復室裏回蕩。
額頭上瞬間沁出冰涼的冷汗,順着太陽穴和鬢角滑落。
雙手無意識地死死抓住工作台的邊緣,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在光滑的金屬台面上刮出刺耳的輕響,才勉強穩住身體,沒有從椅子上滑落。
修復室裏恒定明亮的冷白光,此刻白得刺眼,帶着一種不近人情的殘酷。
耳邊似乎還殘留着木魚爆裂的恐怖餘響和少女那聲撕心裂肺的尖嘯,嗡嗡作響,蓋過了恒溫恒溼系統細微的嗡鳴。
鼻尖仿佛還縈繞着那股混合着血腥、黴腥和劣質燈油的絕望氣息。
我閉上眼,大口喘息着,過了許久,狂亂的心跳才稍稍平復,眼前的眩暈感也漸漸散去。
掌心的刺痛和額角的冷汗提醒着我剛才那場跨越時空的“目睹”是何等真實而慘烈。
目光帶着一種無法言喻的沉重和疲憊,重新落回到工作台上那只巨大的紫檀木魚上。
它靜靜地躺在那裏,烏沉沉的,如同一個凝固了所有悲苦和絕望的黑色漩渦。
那道貫穿魚腹的巨大裂痕,在冷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刺眼。裂口邊緣翻卷的木質,如同永不愈合的傷口。
我拿起高倍放大鏡,手因爲心緒的激蕩而有些微顫。
鏡片緩緩移動,聚焦在裂口深處,那片布滿無數道深淺不一、縱橫交錯、如同被瘋狂抓撓過一般的刻痕區域。
強光如同手術刀,刺入那幽暗的裂口深處。
在放大鏡的視野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刻痕被無限放大。
它們並非利器刻劃的直線,更像是指甲反復摳抓、剮蹭留下的印記!無數道細小的、方向雜亂的溝壑彼此重疊、覆蓋,將那片內壁抓撓得一片狼藉,如同被野獸肆虐過的樹皮!一些刻痕的邊緣,木質纖維被硬生生掀起,形成細小的毛刺。
而就在這片狼藉的、被瘋狂抓撓過的木痕最深處,在幾道尤其深陷的指痕交匯處——一點極其微小、卻無比刺目的暗褐色斑點,牢牢地吸附在深紫色的紫檀木紋理深處。
那不是木頭的結疤。
不是沉積的污垢。
放大鏡的冷光下,那點暗褐呈現出一種凝固的、半透明的質地,邊緣微微浸潤着周圍的木質纖維。
像一滴。
一滴早已幹涸、氧化、徹底融入木頭肌理,卻依舊固執地昭示着存在與痛苦的—少女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