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死寂,不再是凝固的冰,而是沸騰前的臨界。跪伏的淤泥怪物群在巨物掙扎引發的能量風暴中瑟瑟發抖,如同颶風中的枯草,泥漿外殼成片剝落,露出底下潰爛流膿、嵌着黑色紋路的畸變本體。它們深陷眼窩中的空洞漆黑被純粹的恐懼填滿,發出無聲的、靈魂層面的尖嘯,卻又被那碾壓一切的威壓死死按在冰冷的淤泥裏,動彈不得。

蘇臨癱在岸邊,左肩斷口處不再流血——暗紫色的、粘稠如油膏的血液似乎已流幹,只餘下焦黑碳化的猙獰創面,和幾縷如同劣質礦石碎屑般的暗紫色晶簇殘渣,深深嵌在壞死的肌理中,閃爍着最後一點微弱到幾乎熄滅的、不甘的紫芒。劇痛?不,那已經是遙遠的背景噪音。身體的感覺正被迅速剝離,如同沉入漆黑的深海,連那撕裂靈魂的精神海嘯餘波也變得模糊。唯有意識核心,被那巨物狂暴混亂的意念死死攥住,如同即將被黑洞吞噬的最後一粒星塵。

「…同源…碎片…鑰匙?」(混亂、貪婪)

「…痛苦…禁錮…打破!」(憤怒、決絕)

「…融入…釋放…毀滅!」「…或者…被…毀滅!」**(最後通牒,不容置疑)

沒有選擇。成爲這恐怖存在打破枷鎖的祭品?或是立刻被它無意識散逸的力量碾成宇宙的塵埃?

就在這絲意識即將徹底消散之際——

沼澤岸邊,離她最近的一個淤泥怪物,在禁錮能量紊亂與巨物掙扎的雙重折磨下,發出了瀕死的、不似人聲的哀嚎。它身上殘存的泥漿外殼徹底崩飛,露出暗青色皮膚上如同活物般蠕動的黑色紋路,佝僂背上幾根暗紅色的骨刺“咔嚓”折斷。它腳踝上那個鏽跡斑斑的金屬環,在劇烈的痙攣和高頻能量震蕩下……其表面模糊的刻痕,竟再次亮起了一絲微弱的、冰冷的白光!

這光芒,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尖銳!如同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入蘇臨即將沉淪的意識!

禁錮…金屬環…力場波動…節點崩潰…共振…頻率!

那個在絕對瘋狂中誕生的、荒謬絕倫卻又帶着一絲冰冷邏輯的念頭,如同劈開混沌的閃電,再次照亮了她瀕死的思維!

生路不在對抗巨物…而在這些看似脆弱的禁錮之環!在於它們與巨物身上萬千金屬環構成的…力場網絡!在於…幹擾!

“嗬……” 喉嚨裏擠出意義不明的氣音,混合着血沫。殘存的、屬於“蘇臨”的意志,如同被注入強心針,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她不再試圖驅動那早已麻木、僅存半截的左臂,而是將全部殘存的精神,如同擰緊最後一圈發條,狠狠灌注到那僅存的、勉強能動的——左手手指!

五指猛地張開,不顧一切地、狠狠摳向自己左肩斷口處那焦黑血肉中深嵌的、即將徹底熄滅的——暗紫色晶簇殘渣!

“嗤啦——!”

焦黑的壞死組織被強行撕裂!一種深入骨髓、直抵靈魂的劇痛瞬間炸開!這劇痛是如此尖銳,如此“真實”,竟讓她即將渙散的意識獲得了刹那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暗紫色的、粘稠如油膏的血液(她竟還有血可流?)混合着碳化的組織碎塊和細微的晶簇粉末,從創口中被硬生生摳挖出來。她的手指,瞬間被自己的污血、壞死物和那蘊含着古神殘渣本質的晶簇粉末所浸染。

就是現在!

她的動作僵硬如生鏽的機械,卻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精準。沾滿晶簇碎末與污血的手指,顫抖着,卻異常堅定地——越過冰冷的淤泥——狠狠點向那個哀嚎的淤泥怪物腳踝上,白光瘋狂閃爍、瀕臨極限的——鏽蝕金屬環!

指尖,觸及冰冷、粗糙、帶着濃厚鐵鏽和污穢氣息的金屬表面。

接觸!

“嗡——!!!”

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共鳴!

一股狂暴的、冰冷的、帶着絕對禁錮意味的能量洪流,如同被激怒的毒蛇,順着蘇臨的指尖,順着那作爲“耦合劑”的晶簇污血,狠狠倒灌而入!這是巨物掙扎撕扯禁錮網絡引發的恐怖反沖,更是禁錮力場對“異物入侵”的本能絞殺!

“噗——!” 蘇臨身體如遭雷擊,猛地弓起,又重重砸回淤泥!最後一口暗紫色的污血狂噴而出,眼前徹底被猩紅與黑暗覆蓋!左肩斷口處,那些僅存的、暗紫色的“礦石”狀壞死血肉,在這毀滅性能量的沖刷下,如同風化的砂岩,寸寸崩解,化爲細碎的塵埃,被狂亂的能量亂流卷走!

「左臂…完全…損毀…載體…湮滅…」 系統的提示如同最後的墓志銘,在徹底破碎的意識邊緣一閃而逝,隨即被無盡的雜音淹沒。

然而,就在這湮滅的瞬間,在蘇臨指尖與金屬環接觸的核心點——

“咔嚓!!!”

一聲清脆到令人心悸的碎裂聲,穿透了能量的轟鳴與怪物的哀嚎!

那鏽蝕金屬環上,被晶簇污血強行“腐蝕”並承受巨物撕扯力的核心符文節點——那道之前已經裂開的縫隙——徹底崩碎了!

一道冰冷、銳利、純粹到極致的白光,如同掙脫囚籠億萬年的復仇之魂,從那碎裂的節點中——噴薄而出!

這道白光出現的刹那,整個沼澤村落的空間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緊接着——

“滋啦——轟!!!!”

以那個崩碎的金屬環爲核心,一場無形的、卻足以撕裂現實的能量風暴猛然爆發!這不是物理沖擊,而是禁錮力場結構一個關鍵節點的徹底崩潰所引發的連鎖崩塌!是維系在巨物身上那萬千無形鎖鏈中,一條鎖鏈的驟然斷裂!

被金屬環禁錮的那個淤泥怪物,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身體如同被投入了無形的絞肉機,從腳踝處開始,暗紫色的皮肉、畸變的骨骼、連同它那扭曲的靈魂,瞬間被失控的禁錮能量撕扯、湮滅!化作一蓬散發着濃烈惡臭與污染氣息的污穢煙塵,瞬間被白光吞噬!

但這僅僅是開始!

這道失控的白光,如同投入滾沸油鍋的冰水,又像是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它瞬間掃過周圍所有跪伏在地、腳踝上套着金屬環的淤泥怪物!

“嗡!嗡!嗡!嗡——!!!”

無數金屬環瘋狂震顫的共鳴聲,匯聚成一片令人頭皮炸裂、靈魂凍結的死亡交響曲!每一個金屬環表面的禁錮符文都如同垂死的螢火蟲,瘋狂地閃爍、明滅、扭曲!刺耳的金屬摩擦尖嘯和能量過載的爆鳴聲不絕於耳!

“呃啊——!”“嗬…”“嘶……”

痛苦的哀鳴和嘶吼如同瘟疫般在怪物群中爆發!它們在失控的禁錮能量沖擊下劇烈地痙攣、扭曲!有的怪物腳踝處的金屬環瞬間變得赤紅,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勒入皮肉,冒出刺鼻的白煙和焦臭味;有的怪物身體如同充氣般膨脹,皮膚下鼓起無數蠕動的能量包塊,隨即“噗嗤”爆裂,濺射出混合着黑泥和暗紫污血的漿液;更有的如同被抽幹了所有支撐,瞬間癱軟、熔化,化爲一灘冒着氣泡的、散發着濃烈淤泥腥氣的粘稠液體!

禁錮網絡的局部——徹底紊亂!

“吼嗷嗷嗷嗷——!!!!!”

村落深處,那被萬千金屬環禁錮的恐怖巨物,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極致痛苦與一種狂暴到近乎癲狂的……解脫感的咆哮!

它清晰地感受到了!

一條束縛着它龐大軀體的、無形的禁錮鎖鏈——斷裂了!一個關鍵的節點——崩潰了!

這感知讓它徹底瘋狂!積蓄了億萬年的痛苦與憤怒化作了毀滅性的力量!它那由陰影和蠕動黑暗物質構成的龐大輪廓,爆發出開天辟地般的偉力,不再是無序的掙扎,而是集中了全部意志,朝着那個節點崩潰的方向——蘇臨所在的位置——狠狠撕扯!

“鏘啷!鏘啷!鏘啷!鏘啷——!!!”

令人牙酸的、密集到如同暴雨擊打鐵皮的金屬斷裂與扭曲聲,如同億萬把鈍刀在瘋狂刮擦着世界的骨骼!巨物身上,靠近蘇臨這一側,那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箍在它陰影輪廓上的金屬環,在它集中力量的撕扯下,如同脆弱的麻繩,紛紛變形!扭曲!崩裂!

鏽跡斑斑的古舊金屬在無法想象的巨力下呻吟着斷裂!閃爍着冷光的嶄新金屬環被強行拉伸、扭結成怪異的麻花狀!一些深深嵌入蠕動黑暗物質中的金屬環邊緣,被勒得迸射出刺眼的、帶着不祥氣息的暗紅色火星!

束縛……在鬆動!真正的鬆動!

一股更加龐大、更加混亂、更加純粹、更加令人絕望的恐怖氣息,如同積蓄了億萬年的滅世洪水終於沖破了堤壩,從那些崩裂扭曲的金屬環縫隙中,洶涌澎湃地——泄露了出來!

這股泄露的氣息,不再是之前那種被禁錮壓抑後的餘波。它是巨物本源的力量!帶着它億萬年的瘋狂、痛苦、以及對自由(毀滅?)的極致渴望!氣息掃過之處,空氣發出“滋滋”的哀鳴,仿佛空間本身都在被腐蝕、溶解!跪伏在地、本已痛苦不堪的淤泥怪物群,如同被投入了恒星的核心,連哀嚎都來不及發出,便在無聲中迅速枯萎、碳化、最終化爲隨風飄散的飛灰!

首當其沖的,依舊是蘇臨!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和殘破的肉體,如同脆弱的紙船被拋入了狂暴的星雲風暴!那泄露的本源氣息,帶着最原始的“存在”之力,粗暴地沖刷着她的一切!意識中最後的清明如同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身體的感覺徹底消失,仿佛已經不屬於自己。

視野徹底被狂暴的、扭曲的、充斥着毀滅光芒與深邃黑暗的亂流占據。意識向着永恒的虛無深淵,急速滑落……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歸於永恒的寂滅之際——

在那毀滅亂流的縫隙中,在那巨物龐大陰影輪廓的最核心處……那抹溫暖、柔和、充滿生機的綠色光芒,再次出現了!

這一次,它不再是一閃即逝的幻覺!

它如同在狂怒風暴中頑強搖曳的幼苗,雖然微弱,卻異常清晰,異常穩定!並且……它似乎在努力地……向着蘇臨的方向延伸?

一股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帶着悲憫與守護意味的意念,穿透了巨物的狂暴與毀滅氣息,如同穿越億萬光年的星光,輕輕觸碰到了蘇臨即將消散的意識核心。

這意念中,沒有語言,只有最純粹的情感與畫面:

一片被無盡黑暗包圍的、小小的、散發着溫暖綠光的……花園?

一個蜷縮在花園中心、被無數冰冷鎖鏈貫穿的……模糊人形?其輪廓,竟與那巨物的陰影有幾分相似,卻無比渺小,無比脆弱。

以及一個無聲的、充滿哀求的呼喚——“救我…救…我們…”

蘇臨殘存的意識火花,在這悲憫意念的觸碰下,劇烈地搖曳了一下。

巨物的核心…那抹綠色…是一個人?!一個被禁錮在巨物體內的…靈魂?!這恐怖的、散發着無盡毀滅氣息的存在,其最深處囚禁着的,竟是這樣一抹微弱的…人性之光?

這荒謬絕倫的真相帶來的震撼,甚至暫時壓過了湮滅的恐懼!

然而,沒等蘇臨做出任何反應——

“吼——!!!”

巨物的咆哮陡然變得更加狂暴和憤怒!它似乎察覺到了核心那抹綠光的“異動”!那泄露出的本源氣息猛然變得更加暴虐,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向那抹綠光,也徹底淹沒了蘇臨最後一點意識!

黑暗。絕對的黑暗。無聲無光。

仿佛只過了一瞬,又仿佛過了億萬年。

“滴答…”

一聲輕微的水滴聲,在死寂中響起。

蘇臨沉重的眼皮,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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