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塵室那座曾讓所有雜役聞之色變的一號丹爐,此刻在林默眼中,已然成了一座深藏寶藏的洞天福地。
自從那日被李彪逼着處理了火心石,林默便發現了一條前所未有的修煉捷徑。他不再滿足於吸收那些丹爐廢渣中稀薄的火毒,而是將目光,牢牢鎖定在了這些剛剛熄火、餘溫尚存的丹爐爐壁之上。
每日清晨,當大部分雜役還在沉睡時,林默便已悄然起身,借着打掃的名義,第一個潛入丹塵室。他會選擇一個剛剛完成煉丹、爐火初熄的丹爐,將手掌虛按在依舊溫熱的爐壁上,運轉那簡化版的《火陽淬身法》。
“嗡……”
一股比爐渣餘毒精純十倍不止的灼熱氣流,順着他的掌心勞宮穴,被小心翼翼地牽引而入。這股能量更加凝練,也更加狂暴,甫一入體,便如同一條火線,要將他的經脈焚燒殆盡。
劇痛依舊,但林默早已習以爲常,甚至在這種痛苦的淬煉中,品咂出了一絲變強的快感。他神情專注,心神沉入體內,以強大的意志引導着這股火流,同時,胸口的石符散發出絲絲清涼之意,如同一位嚴苛的護法,將任何可能失控的火毒之力瞬間鎮壓、馴服,再化作最純粹的能量,滋養着他的四肢百骸。
短短十數日,林默的身體發生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他原本因常年勞作而顯得有些單薄的身體,如今肌肉線條變得分明而結實,充滿了內斂的力量感。原本略顯蒼白的臉色,也因爲氣血的充盈而透出一股健康的紅潤,只是被每日的煙熏火燎和刻意塗抹的爐灰掩蓋,才不至於太過顯眼。
更重要的是,他的力量、耐力和五感,都得到了驚人的提升。以往需要咬牙才能舉起的百斤重的玄鐵料,如今單手便能輕鬆提起。過去跑上幾步就氣喘籲籲,現在即使在丹塵室中勞作一整天,呼吸依舊綿長有力。他的聽覺和視覺也變得格外敏銳,甚至能隔着數丈遠,聽到角落裏老鼠啃食藥渣的細碎聲響。
這種日新月異的進步,讓林默沉醉其中,但他心中的警惕卻從未放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這人命如草芥的雜役院,任何異於常人的表現,都可能招來滅頂之災。因此,他行事愈發低調,每日依舊裝出一副疲憊不堪、麻木不仁的模樣,將所有鋒芒都死死地藏在了那副平凡的皮囊之下。
然而,他可以僞裝自己的神情,卻無法完全掩蓋身體本質的變化。一雙陰冷的眼睛,早已在暗中盯上了他。
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是雜役執事楊志。
他就像一條盤踞在陰暗角落的毒蛇,目光永遠在搜尋着可以吞噬的獵物。
楊志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在林默身上逡巡。“這廢柴怎麼還沒被爐氣熏垮?”他心中滿是疑竇,暗中留意林默多日,發現這小子在丹塵室裏待的時間竟比誰都長,腳步雖依舊沉重,但呼吸卻比以前綿長有力,尤其那雙眼睛,偶爾一瞥,竟有種讓人心悸的沉凝。
這絕不是一個“廢靈根”雜役該有的狀態!
楊志猛然聯想到數日前,李彪讓林默去處理一號丹爐的火心石,那小子居然安然無恙!一個可怕又誘人的念頭在他心中瘋長:這小子身上,絕對藏着能抵御甚至煉化火毒的寶貝!
一念及此,楊志心中的貪婪之火便熊熊燃起,比那丹爐之火更甚。什麼精煉金屬,跟這種異寶比起來,簡直就是垃圾!
這天下午,雜役們勞作結束,正三三兩兩地準備離開。林默像往常一樣,最後一個收拾好工具,準備返回自己那破舊的木屋。可當他剛剛踏入丹塵室旁那間堆放雜物的工具小屋時,身後“哐當”一聲,破舊的木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上,死死關緊。
小屋內光線驟然一暗。
林默心中一沉,猛地轉過身,只見楊志那張布滿陰鷙的臉龐,在昏暗中顯得格外猙獰。他身後,還站着兩個平日裏就以他馬首是瞻的跟班雜役,正一臉獰笑地堵住了門口。而在楊志身旁,一個瘦小的身影點頭哈腰地站着,正是那個曾與他有過沖突的王通明。
“林默,別來無恙啊。”楊志皮笑肉不笑地開口,一步步逼近,那雙小眼睛裏閃爍着毫不掩飾的貪婪光芒。
楊志身後,吳林正點頭哈腰地跟隨着,他那張滿是諂媚的臉上帶着一絲得意的陰狠。正是他前去向楊志告的密,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林默近來的“反常”,這才引得楊志下定決心前來“奪寶”。他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對着林默煽風點火道:“楊執事,這小子骨頭硬得很,我看就是欠收拾!要是不上點手段,怕是不會把寶貝交出來的!”
林默後背緊緊貼着冰冷的石牆,退無可退。他緊握着拳頭,心髒在胸腔裏劇烈地跳動。他懷中,揣着那本獸皮殘篇,這東西要是被發現,自己必死無疑!而那枚早已與他血肉相連的石符,更是他安身立命的最大秘密,絕不容許任何人窺探!
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臉上擠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聲音帶着一絲顫抖:“楊……楊執事,吳林,你們……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小的……小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楊志冷笑一聲,那笑聲在狹小的空間裏顯得格外刺耳,“小子,別跟老子裝蒜!我問你,你一個廢靈根,憑什麼能在丹塵室待那麼久?憑什麼敢去碰一號爐的火心石還安然無恙?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在爐渣裏得了什麼寶貝?”
“沒有!絕對沒有!”林默矢口否認,頭搖得像撥浪鼓,“楊執事明鑑,小的就是個幹苦力的,哪有什麼寶貝?那天……那天是運氣好,沒被火心石燙死……”
“運氣好?”吳林尖聲怪叫起來,“我看你是嘴硬!楊執事,別跟他廢話了,這小子身上肯定藏着好東西,直接搜他的身!”
楊志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他猛地一伸手,從腰間抽出了一根烏黑的戒鞭。這戒鞭乃是宗門用來懲戒犯錯弟子的法器,雖然品階不高,但上面附着着微弱的法力禁制,一鞭下去,能讓人皮開肉綻,痛入骨髓。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楊志掂着手中的戒鞭,聲音陰冷如冰,“把東西交出來,我或許還能饒你一次。否則,就別怪老子手下無情了!”
林默死死咬着牙,胸口劇烈起伏。交出去?他拿什麼交?交出那本殘篇,是死!暴露石符,更是無法想象的後果!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盯着楊志和吳林,那眼神中除了恐懼,更有一絲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楊志被林默的眼神激怒,耐心耗盡,他手腕猛地一抖,戒鞭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帶着刺耳的尖嘯,狠狠地抽向林默的胸膛!
鞭梢破空,帶起刺耳的尖嘯!
林默瞳孔驟縮,常年在礦洞中躲避落石練就的身體本能,讓他下意識地就要擰身閃躲!那經過《火陽淬身法》淬煉過的身體,反應速度遠超從前,他甚至有九成把握能避開這勢大力沉的一鞭!
然而,理智卻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死死地將他釘在原地。
他清楚,一個雜役,敢躲執事的鞭子?那下場只會比現在淒慘十倍!躲得過一鞭,躲不過第二鞭、第三鞭!到時候,罪名就會從“私藏寶物”變成“公然反抗”,楊志有足夠的理由將他活活打死!
不能躲!
這個念頭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頭。
“啪!”
一聲清脆的爆響,劇痛從後背猛然炸開!
戒鞭結結實實地抽在了他的背上,布料應聲而裂,一道血痕瞬間浮現,皮開肉綻,火辣辣的感覺如同烙鐵一般,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唔!”
林默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劇烈地一顫,牙齒瞬間咬破了嘴唇,濃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這鑽心的劇痛,非但沒有讓他屈服,反而像一桶滾油,澆在了他心中那名爲“恨意”的火種之上,讓那火苗“騰”地一下竄起三尺高!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比在礦洞中被監工打罵更甚,比被同齡人嘲笑“廢靈根”更甚!這不僅僅是肉體上的疼痛,更是尊嚴被狠狠踐踏在地上的碾壓!
他死死地盯着楊志那張猙獰得意的臉,盯着吳林那幸災樂禍的嘴臉,將這兩張面孔,一筆一劃,深深刻進了自己的骨髓裏!
胸口的石符猛地一沉,散發出一股異常冰涼的氣息,拼命地壓制着他體內那股幾乎要焚盡理智的滔天殺意。那股殺意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他握緊的雙拳指節發白,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呵,骨頭還挺硬!”楊志見林默硬生生受了一鞭,連慘叫都沒有,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變得更加殘忍,“我看你能撐幾下!給我搜!把他扒光了搜!我就不信,他能把寶貝藏到肉裏去!”
那兩個跟班雜役獰笑着,搓着手就要上前。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體內的氣血在瘋狂涌動,那股被壓制下去的殺意再次翻騰,他幾乎就要不顧一切地催動石符,跟這些人拼個魚死網破!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小屋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楊執事,這是做什麼?”
一道憨厚而帶着一絲焦急的聲音傳來。扛着一捆壞掉的鐵鏟的孫大同走了進來,看到屋內的情景,他臉色一變,連忙快步上前,擋在了林默身前。
“孫大同?你來幹什麼?”楊志的臉色有些難看,眉頭緊緊皺起。
孫大同放下鐵鏟,對着楊志拱了拱手,陪着笑臉道:“楊執事,林默一向老實本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您看,他被打得……有什麼事,好好說嘛。”
他可以隨意欺辱一個孤立無援的林默,但當着孫大同這個在雜役弟子中有些威望的人面前把事情鬧大,萬一傳到上面管事耳中,總歸是件麻煩事。畢竟,他只是懷疑,並沒有真憑實據。
楊志的目光在孫大同和林默之間來回掃視,臉色陰晴不定。
吳林急了,在一旁叫道:“楊執事,別聽他的!這小子肯定……”
“閉嘴!”楊志不耐煩地喝斷了他。他冷哼一聲,收起戒鞭,用鞭梢不輕不重地點了點林默的胸口,那裏的衣衫下,正是石符所在的位置。
他的聲音陰冷如毒蛇吐信:“今天算你小子走運,有個人替你說話。不過你給老子記住了,你的事,沒完!別讓老子抓到你的把柄!”
說罷,他惡狠狠地瞪了林默和孫大同各一眼,才帶着滿臉不甘的吳林和兩個跟班,揚長而去。
小屋內,終於恢復了平靜。
“林兄弟,你沒事吧?”孫大同長舒一口氣,連忙回身扶住搖搖欲墜的林默,當他看到林默背後那道深可見骨的鞭痕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幫畜生!下手也太狠了!”
“我……我沒事,孫大哥。”林默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推開孫大同的手,自己勉強站穩。
“唉,你到底怎麼得罪他們了?那吳林是王通明的人。”孫大同嘆了口氣,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這是最低等的金瘡散,你拿去用吧。以後,盡量躲着他們點,咱們雜役,惹不起啊。”
林默默默地接過瓷瓶,低着頭,沒有說話。
孫大同又安慰了幾句,見他神情木然,只當他是嚇壞了,搖了搖頭,也轉身離開了。
整個工具小屋,只剩下林默一人。
他緩緩地、緩緩地直起身子,背上傳來的火辣劇痛,仿佛在不斷地提醒着他剛剛發生的一切。
他沒有去看那道傷口,而是抬起手,輕輕撫摸着自己被咬出血的嘴唇。
躲?
惹不起?
林默的眼中,再也沒有了絲毫的惶恐與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與平靜。這種平靜之下,是火山噴發前死一般的寂靜。
苟且偷生,換來的不是安寧,而是變本加厲的欺凌。
一味的退讓,只會被人當做可以隨意揉捏的軟柿子,步步緊逼,直到將你徹底榨幹,碾碎!
這一鞭,打在他身上,更打碎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對這個宗門、對這些人的幻想。
所謂的規矩,是強者束縛弱者的枷鎖。
所謂的忍耐,是弱者自我麻痹的毒藥。
想要活下去,想要有尊嚴地活下去,唯一的路,就是變強!變得比所有欺辱你、踐踏你的人都強!強到讓他們恐懼,讓他們顫抖,讓他們在你面前,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那一刻,深藏在林默骨子裏的狠厲與決絕,被這一鞭徹底激發。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了昏暗的小屋,望向了丹塵室的方向,那雙深邃的眸子裏,一簇名爲“殺心”的火焰,已然悄然點燃,並將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燃成焚盡一切的滔天烈焰。
楊志,王通明……
他將這兩個名字,連同那道鞭痕一起,烙印在了靈魂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