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暗。粘稠的、冰冷的黑暗。像是沉在結了冰的河底,意識被凍僵,只有無邊無際的沉墜感。

痛。胸口像被燒紅的烙鐵反復燙穿,每一次若有若無的呼吸都牽扯着碎裂的骨頭在血肉裏攪動。肺裏灌滿了鐵鏽和冰渣,每一次細微的翕張都帶來撕裂的悶痛。

冷。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涌來,鑽進骨髓,凍結血液。只有腰腹之間,似乎還殘留着一小塊微弱到幾乎忽略不計的暖源,緊貼着皮肉,像一顆即將熄滅的炭火。

“恩…恩公…醒醒…水…”

一個遙遠、帶着哭腔的嘶啞聲音,像隔着厚厚的冰層傳來。緊接着,一股微溫的、帶着濃重土腥味的液體,被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滴在幹裂的嘴唇上。

本能驅使着,喉嚨貪婪地吞咽。那點可憐的溫熱順着食道滑下,像一滴滾油落入冰湖,瞬間激醒了更多尖銳的痛楚!

“呃…咳…咳咳咳…”劇烈的咳嗽猛地爆發出來!每一次咳喘都像要把碎裂的胸腔徹底炸開!眼前不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炸開無數扭曲旋轉的金星和血色光斑!

“爺爺!爺爺!恩公醒了!”少年的聲音帶着狂喜和更深的恐懼。

沉重的腳步聲靠近,帶着拖沓和摩擦地面的雜音。一股濃烈的血腥、汗臭和劣質煙草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

“小崽子…命真他娘的硬…”是斷腿老兵那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視野在旋轉的金星和血色中艱難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洞頂嶙峋的、掛着冰凌的黑色岩石。火光在洞壁上跳躍,投下扭曲晃動的巨大陰影。空氣裏彌漫着柴煙、血腥、草藥糊的怪味,還有一種…雪水融化的溼冷氣息。

這是一個狹小的山洞。洞口被幾塊巨大的、帶着積雪的岩石和枯枝勉強堵住,只留下狹窄的縫隙透進微弱的天光和刺骨的寒風。洞內空間不大,中央燃着一小堆篝火,火焰不大,頑強地舔舐着幾根潮溼的木柴,發出噼啪的輕響,驅散着些許寒意。

我躺在靠近洞壁的冰冷岩石上,身下墊着些幹草和破布,硌得骨頭生疼。身上蓋着那件從契丹百夫長身上扒下來的、沾滿血污的精良皮甲,還有幾件破破爛爛、同樣帶着濃重體味的流民襖子。寒意依舊像無數根針,透過縫隙扎進來。

少年跪在我身邊,那張稚嫩的臉被煙灰、淚痕和凍瘡糊得不成樣子,眼睛紅腫得像桃子,此刻卻充滿了巨大的驚喜。他手裏捧着一個豁了口的破陶碗,碗底殘留着一點渾濁的雪水。

斷腿老兵靠坐在對面的洞壁下。他那條斷腿用撕下的皮條和樹枝胡亂固定着,纏着肮髒的布條,布條被暗紅的血浸透了大半。他臉色蠟黃,嘴唇幹裂,眼神疲憊不堪,但那股在驛站裏爆發的悍勇和狠厲尚未完全褪去。他身邊,靠牆躺着那氣息奄奄的老者,老者肩胛骨上的毒箭已經被折斷拔出,傷口周圍敷着一層黑乎乎的、散發着刺鼻氣味的草藥糊,但整個人面色青灰,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水…”我艱難地擠出這個字,喉嚨幹得如同砂紙摩擦。

少年慌忙又捧起破碗,小心翼翼地喂我喝了幾口冰涼的雪水。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短暫的清醒,也帶來了更多對傷痛的感知。

胸口,那道被契丹軍官彎刀劃開的傷口,以及更深處斷裂的肋骨,是劇痛的主要來源。皮甲被解開,露出裏面被血浸透又凍硬的破爛單衣。傷口顯然被簡單處理過,敷着和老者傷口類似的黑糊糊草藥,散發着濃烈的土腥和苦澀味,但依舊能看到翻卷的皮肉和滲出的暗紅組織液。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這片區域的劇痛。

左臂肩膀處,一片不自然的紅腫發亮,皮膚緊繃,摸上去滾燙——那是掀翻滾燙鐵鍋時留下的燙傷,已經開始發炎。

全身肌肉酸痛欲裂,如同被巨錘反復捶打過。寒冷更是深入骨髓,讓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重傷。高燒。失血。寒冷。這具身體,如同暴風雪中千瘡百孔的破船,隨時可能沉沒。

“咳…我們…在哪?”我嘶啞地問,聲音微弱得幾乎被篝火的噼啪聲掩蓋。

“山…山洞。驛站後面…很高的山上。”少年語無倫次,帶着後怕,“契丹狗沒追上來…火太大了…還有…還有‘瘟神’…他們不敢追…”

“老哥…拖着你…我拖着老丈…”斷腿老兵喘着粗氣,指了指自己那條斷腿,“爬…爬了半宿…才找到這窟窿…差點凍死…”他臉上帶着心有餘悸的蒼白。

驛站大火…契丹追兵被嚇退…風雪夜亡命攀爬…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

我艱難地轉動眼珠,目光落在昏迷的老者身上:“他…怎麼樣?”

少年眼眶瞬間又紅了,淚水無聲地滑落:“爺爺…爺爺一直沒醒…喂水…只能喂進去一點點…那箭…有毒…”

斷腿老兵也沉默地搖了搖頭,眼神黯淡。老者的狀態,已經無需多言。

“恩公…你…你的傷…”少年看着我胸口猙獰的傷口和滾燙的胳膊,聲音發抖,“老叔…老叔弄了點草藥…可…可…”

“死不了。”我打斷他,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求生的意志如同不滅的火焰,在殘破的軀殼裏熊熊燃燒。現在不是示弱的時候。

“吃的…還有多少?”

少年連忙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同樣沾着血污的皮囊——正是從契丹百夫長身上搜刮來的那個。他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面是幾塊黑乎乎、硬邦邦的肉幹,還有那包粗糙發黃的鹽粒。

“就…就這些了…還有半囊酒…”老兵拍了拍掛在腰間的水囊。

食物匱乏。藥品全無。重傷員兩個,半殘一個,還有一個半大孩子。外面是茫茫風雪,山下很可能還有契丹遊騎或別的勢力在搜索。

絕境依舊。

但至少,暫時安全。

“省着點。”我盯着那點可憐的肉幹,“先弄點鹽水…給老丈…也給我擦擦傷口…”鹽水,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微乎其微的消毒手段。

少年和老兵連忙點頭。少年笨拙地拿過破碗,小心地刮了一點點鹽粒,又去洞口捧了點幹淨的積雪,放在篝火旁的石塊上融化。老兵則解下酒囊,拔開塞子,濃烈的酒氣彌漫開來。

就在這時,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抬起頭,臉上帶着一種混合着激動和恐懼的神情,聲音都有些變調:“恩…恩公!圖!爺爺懷裏…找到的!和…和你那塊…好像是一起的!”

他顫抖着,小心翼翼地從老者緊緊捂着的、破爛衣襟的最深處,掏出了一小塊折疊的、邊緣同樣染着暗紅血跡的——**羊皮紙**!

那材質,那泛黃的色澤,和我懷裏那塊,如出一轍!

我心髒猛地一縮!胸口的劇痛似乎都暫時被壓了下去!強撐着抬起沒受傷的右手,顫抖着,從自己懷裏貼身的位置,也掏出了那塊一直緊貼皮肉、帶着體溫的羊皮紙地圖!

兩塊染血的羊皮紙,在少年激動顫抖的手中,緩緩靠近。

火光跳躍。

當兩塊殘圖的邊緣,在篝火昏黃的光線下,小心翼翼地、嚴絲合縫地拼接在一起時——

整個山洞,瞬間陷入一種死寂般的凝滯!

篝火噼啪的炸響,洞外嗚咽的風雪聲,仿佛都在這一刻遠去。

拼接後的羊皮紙上,那些原本斷裂、模糊的線條,瞬間連貫清晰起來!山川、河流、道路、關隘的標記變得更加完整!更重要的是,在原本兩塊殘圖各自邊緣的位置,拼接後,清晰地顯露出了新的、至關重要的標記!

在我那塊圖的邊緣,一個醒目的、如同盤踞龍蛇般的扭曲標記旁邊,用細密的古篆小字標注着:

**“幽州北,燕山龍脊,潛淵之所,氣聚之地。”**

而在少年從老者懷裏找到的那塊圖的邊緣,一個不起眼的、如同斷裂鎖鏈的標記旁,同樣用小字標注:

**“涿州西,鹽鐵故道,鎖龍之樁,地脈之眼。”**

兩個標記,通過一條極其隱秘、蜿蜒曲折的虛線連接起來!虛線中央,在拼接後的地圖心髒位置,一個巨大的、如同滴血心髒般的復雜圖騰,被清晰地勾勒出來!圖騰周圍,環繞着密密麻麻、如同星鬥般的細小符號和更古老的、難以辨識的符文!

**龍脈!**

這個詞匯如同驚雷,瞬間在我腦海中炸響!前世無數歷史傳說、風水秘聞的碎片瘋狂涌入!

幽州劉守光!他勾結契丹人屠滅七裏坡,是爲了搜尋前朝餘孽的線索?不!他真正想要的,是這張圖!是這圖中標注的,能影響甚至掌控幽燕之地氣運的——**龍脈地眼**!

前朝餘孽?很可能只是一個幌子!或者說,這張圖本身,就是前朝遺留下來的、關乎王朝氣運的絕密!誰掌握了龍脈地眼,誰就握住了在幽燕這片四戰之地崛起的鑰匙!甚至…是問鼎天下的契機!

劉守光想得到它!所以他用金子驅使契丹人,屠村滅口,只爲搜尋地圖碎片!破廟裏那個突然咳血、被“狸貓”滅口奪圖的中年男人,身上也有一塊!驛站二樓那個毒箭手,顯然是劉守光派來清除痕跡、回收地圖(或者滅口)的死士!而那個身手詭異、脖頸帶着奴隸烙印的“狸貓”…她又是誰的人?她奪走另一塊圖,目的何在?

幽州、涿州…鹽鐵故道…鎖龍樁…潛淵之所…

一條若隱若現的線,串聯起血海深仇與滔天權謀!

“這…這是什麼?”少年看着拼接後地圖上那猙獰的滴血心髒圖騰和密密麻麻的符文,聲音帶着本能的恐懼。

斷腿老兵也掙扎着湊近,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地圖,當他的目光掃過“涿州西,鹽鐵故道”那幾個字時,布滿風霜的臉上猛地一僵,瞳孔驟然收縮!像是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

“鹽…鹽鐵故道…鎖龍樁…”老兵的聲音幹澀發顫,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是…是那個地方…鬼門關…活人進去…骨頭渣子都…都出不來的地方…”

“你知道?”我猛地盯住老兵,眼神銳利如刀。

老兵被我的目光刺得一哆嗦,蠟黃的臉上肌肉抽搐,眼中充滿了掙扎和巨大的恐懼。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就在此時——

洞外,風雪嗚咽的間隙中,極其突兀地,傳來一聲悠長、淒厲、如同夜梟啼哭般的——**唿哨聲!**

聲音不高,卻穿透風雪,清晰地傳入山洞!

緊接着,是第二聲!第三聲!從不同的方向傳來!彼此呼應!

這不是野獸的嚎叫!這是…**聯絡的信號!**

篝火旁,少年和老兵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眼中剛剛升起的那點希望,被更大的、冰冷的絕望瞬間吞噬!

“他們…他們找上來了!”少年牙齒咯咯作響,驚恐地望向被岩石堵住的洞口縫隙。

老兵猛地握緊了身邊的彎刀刀柄,那條斷腿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眼神絕望而瘋狂:“是…是那些放冷箭的雜碎的同夥?還是…還是契丹狗?”

唿哨聲在風雪中飄忽不定,如同索命的鬼音。

山洞內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

剛剛拼接的地圖,如同一個巨大的、散發着不祥氣息的漩渦,剛剛顯露出一絲真容,就將更深的、更致命的殺機,引到了這最後的藏身之地!

我強忍着胸口撕裂般的劇痛和眩暈,沾滿血污的右手,死死攥緊了拼接在一起的羊皮地圖。冰冷的羊皮緊貼着滾燙的掌心。

幽州龍脈…涿州鬼門關…

嘴角,在少年和老兵絕望的目光中,緩緩扯出一個無聲的、冰冷而猙獰的弧度。

想讓我死?

那就看看,這龍潭虎穴,最後吞的,是誰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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