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的膝蓋陷在焦土裏,碎石硌進皮肉,卻感覺不到疼。那滴從鼻腔滑落的血還掛在碑文中央,未幹,像一顆凝固的淚。火焰熄了,不是自然消散,而是被石碑吸了進去——整塊碑面浮現出無數細密紋路,如同活物的血管,正貪婪地搏動着。
他伸手抹去血漬,指尖剛觸到碑面,鬼火便從四面八方涌來。
不是飄,是爬。一簇簇幽綠火苗貼着地面蛇行,繞過炸裂的陶甕殘骸,匯聚到碑腳。它們不燙手,卻讓皮膚下的鱗片微微顫動,仿佛體內有東西在回應。
【鎮魂碑殘片·壹】
四個字再次浮現,這次不是烙進腦海,而是刻在碑上,每一個筆畫都透出陳年血鏽的味道。他認得這氣息——和胎屍額頭咒文同源,卻更沉、更冷,像埋了千年的刀。
“吞。”
聲音從地底傳來,不是耳聽,是骨鳴。
秦墨猛地抬頭,四周空無一人。但那語氣他不會錯——老乞丐臨死前撕開他背上封印時,也是這樣簡短的一個字。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沒問爲什麼。左臂鱗片已褪成灰白,胸口那股被吃掉又盤踞的力量仍在蠕動,像一顆未孵化的蛋。他知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
泥土突然拱起,數十張金箔紙錢破土而出,每一張都沾着黑灰,邊緣焦卷,像是剛從火裏搶出來的冥幣。它們懸停半空,微微震顫,仿佛被看不見的風吹動。
黑貓虛影出現了。
它不再是撲殺時的狂暴形態,而是蜷伏在石碑另一側,雙瞳泛着和鬼火一樣的綠光。它盯着冥幣,尾巴繃直如弓弦,喉嚨裏發出低頻的嗚咽,像是餓極了的幼獸。
秦墨沒動。
他看着冥幣,也看着貓。記憶裏閃過第四章那一幕:黑袍人屍體化作黑貓撲來,爪刃穿透皮肉時腹腔炸裂,綠血濺在他舌尖,逆鱗秘術第一次覺醒——還有星君殘魂那句警告:“只剩十次透支神魂機會。”
可這一次,他主動張開了嘴。
金箔飄入唇間,入口即化,沒有味道,只有一股冰涼直墜胃腑。下一秒,黑貓瘋了般沖向他,卻在即將撲中時猛地刹住,轉而一口咬住最近的一張冥幣。
吞咽動作快得模糊。
它的身體開始劇烈抖動,皮毛下鼓起一個個小包,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皮膚下遊走。緊接着,一片片黑色鱗甲剝落,落地無聲,仿佛從未存在過。當最後一片鱗片脫離脊背時,貓頭頂浮現出一道金紋——王字。
不是畫的,是嵌進去的。
金光暴漲,照亮整片石台。後山地脈再度震動,但這次不是斷裂,而是……跳動。像一顆巨大的心髒在地下蘇醒,每一次搏動都帶起一道金色細線沖天而起,在空中交織成網,將七口陶甕徹底籠罩。
秦墨單膝跪地,右手撐住石碑才沒摔倒。金線太多太密,視線被切割得支離破碎。他只能看到黑貓緩緩走近,步伐沉穩,再無半分虛影的飄忽感。
它在他面前停下,低頭,用頭頂王字金紋輕輕觸碰他的左手腕。
沒有灼痛,只有刺骨的寒意順着血脈蔓延。皮膚表面浮現出一道烙印——同樣是王字,但比貓頭上的更復雜,外圍纏繞着細密符文,像是某種契約。
貓抬起頭,綠瞳變成純粹的金色。
它沒叫,也沒走,只是靜靜站着,尾巴垂落,姿態恭敬得不像一只貓,倒像……守護靈。
秦墨喘了口氣,想站起來,卻發現腳底黏住了。低頭一看,影子又被釘住了,這次不是一根,是七根——分別從七口破碎陶甕的方向延伸而來,像七條黑色鎖鏈,纏住他的腳踝。
他不動,黑貓也不動。
鬼火仍在碑腳遊走,冥幣全數消失,連灰都不剩。石碑上的梵文暗了下去,唯有“鎮魂碑殘片·壹”依舊明亮,像一只不肯閉上的眼睛。
遠處傳來一聲低吼。
不是貓叫,也不是人聲,更像是某種古老生物在夢中翻身時發出的悶響。山谷回音未絕,地面金線突然全部收回,沒入地底,速度快得只留下殘影。
黑貓耳朵微動,轉向聲音來源。
秦墨終於站了起來,左手腕上的烙印微微發熱,不再是負擔,而是一種……連接。他低頭看那只貓,貓也看他。
它開口了,聲音不是從嘴,是從他手腕烙印裏傳出來的:
“你不是容器。”
“你是鑰匙。”
話音落下的瞬間,秦墨右手無意識摸向後頸——那裏原本有一片逆鱗,如今卻光滑如常。鱗片不見了,連同那股盤踞胸口的力量一起,消失得幹幹淨淨。
只剩烙印在跳動,像一顆新生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