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如墨的黑夜，是“鐵砧”艦隊最好的僞裝。三艘經過初步改造、加裝了基礎護甲和隱蔽蒸汽輪機的武裝商船，如同幽靈般滑行在無月的海面上，引擎被壓到最低功率，只發出近乎嗚咽的低鳴。冰冷鹹腥的海風卷過甲板，吹動着尼古拉斯·趙四身上那件標志性的油污背心。他站在旗艦“鐵氈號”的艦橋陰影裏，銳利的目光穿透單筒夜視望遠鏡，牢牢鎖定着前方幾海裏外一片模糊的、燈火稀疏的輪廓——鋸齒海賊團的臨時錨地，一個由幾艘破爛大船和淺灘礁石圍成的簡陋避風港。
情報顯示，“鋸齒”薩奇，這個以殘忍和喜歡在俘虜身上留下鋸齒狀傷痕聞名的海賊頭子，剛劫掠了一支小型商船隊，正帶着疲憊的船員和滿倉“戰利品”在此休整。他們是“鐵砧”檢驗新武器、磨礪新兵的絕佳磨刀石。
尼古拉斯放下望遠鏡，轉向身後肅立的五名身影。他們身着特制的、內部嵌有緩沖襯墊的連體工裝，雖然依舊難掩緊張，但眼神中燃燒着比篝火更熾烈的戰意。他們是“鐵砧一期”中最強壯、神經最堅韌的五人——“鐵砧一號”至“鐵砧五號”。在他們身後，甲板中央，五台猙獰的鋼鐵巨獸在夜色中沉默矗立，正是Mark0“拾荒者”。它們比在測試場時更顯粗獷，臨時噴塗的啞光深灰塗層在星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關節處塗抹着厚厚的防鏽油脂，背部的蒸汽駝峰在低溫下凝結着水珠，粗大的武器系統散發着無形的凶悍氣息。
“目標就在前方，‘鋸齒’薩奇和他的雜碎們。”尼古拉斯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風聲和海浪，帶着金屬般的冷冽。“今晚，不是訓練，是實戰！你們的敵人是活生生的、會反抗、會殺人的海賊！記住你們在測試場流過的汗，受過的震傷，記住那該死的延遲！‘拾荒者’不是無敵的戰神，它們是鋼鐵的野獸，而你們，是馴獸師！”
他走到五台裝甲前，用力拍打着冰冷的胸甲，發出沉悶的響聲。
“它們的名字叫‘拾荒者’，因爲它們是用廢鐵拼湊而成！但今晚，我們要讓這群海上的渣滓明白，即使是廢鐵，也能砸碎他們的骨頭！”尼古拉斯的目光掃過每一名學員的臉，“你們的任務：突襲！制造混亂！癱瘓敵旗艦‘鋸齒號’！用你們的‘雷霆’和‘焚風’，讓他們的船燒起來！讓他們的炮啞火！記住協同！一號、二號，主攻‘鋸齒號’左舷；三號、四號，右舷；五號，機動支援，壓制可能的小艇反撲！行動時間：十五分鍾！蒸汽背囊的極限！時間一到，無論戰果，立刻撤退！聽明白了嗎？！”
“明白！工匠！”五名學員齊聲低吼，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登甲！啓動連接！”尼古拉斯果斷下令。
沉重的腳步聲和金屬摩擦聲在甲板上響起。學員們熟練卻依舊費力地鑽入各自裝甲那狹窄冰冷的駕駛艙。隨着一陣陣刺耳的“嘶嘶”聲，五台Mark0背部的蒸汽駝峰開始劇烈顫抖，噴出白色的高壓蒸汽，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清晰。液壓系統低沉的呻吟匯成一片，如同沉睡的鋼鐵巨獸在蘇醒。觀察縫內，學員們的眼睛緊盯着目標方向，神經高度緊繃，努力適應着那令人抓狂的神經信號延遲。
“鐵砧艦隊，全速前進！關閉所有非必要燈光！”尼古拉斯回到艦橋，下達了最終命令。“釋放登陸艇！”
三艘武裝商船如同蟄伏的巨鯨猛然加速，引擎的轟鳴瞬間撕裂了夜的寧靜，朝着錨地猛沖過去！同時，數艘小型、低矮的登陸艇被放下，搭載着全副武裝的“鐵砧”陸戰隊員，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射向敵船。
突如其來的引擎轟鳴如同驚雷在錨地上空炸響！鋸齒海賊團的值夜海盜從昏昏欲睡中驚醒，慌亂地敲響了警鍾。刺耳的銅鑼聲和海盜們驚慌的叫罵聲瞬間打破了夜的寧靜。
“敵襲！敵襲！”
“是船！好幾艘！”
“快起來！抄家夥！”
就在海盜們亂作一團，紛紛涌向船舷和甲板炮位時，更大的恐怖降臨了！
五道巨大的黑影，借着商船沖鋒的掩護，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鋼鐵惡鬼，帶着震耳欲聾的蒸汽嘶鳴和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轟然踏上了“鋸齒號”寬闊但混亂的主甲板！
轟！轟！轟！轟！轟！
沉重的鋼鐵腳掌每一次落下，都讓整艘船劇烈震顫，木質甲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冰冷的金屬身軀撞開慌亂的船員，碾碎散落的木桶和雜物！
“怪…怪物啊！”一個海盜看着眼前比他還高出一大截、渾身冒着蒸汽、關節嘎吱作響的鋼鐵骷髏，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彎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開火！瞄準那些鐵疙瘩！”一個看似頭目的小頭目聲嘶力竭地吼道。
火槍的鉛彈和少量實心炮彈呼嘯着飛來！
乒！乒！乓！乓！
子彈打在Mark0厚重的、由鍋爐鋼板構成的軀幹和四肢上，大部分被彈開，只留下淺淺的白痕和幾點火星。實心炮彈則被學員操控裝甲勉強閃避（動作依舊遲緩笨拙）或直接用粗壯的鋼鐵手臂格擋開，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震得裝甲內的學員氣血翻騰，但裝甲主體結構奇跡般地扛住了！
“目標確認！左舷炮位！雷霆！”一號在內部通訊頻道（簡陋的無線電）裏嘶吼，集中精神驅動右臂。滋…嘎吱… 巨大的電磁炮管在延遲後緩緩抬起，瞄準了左舷一門正手忙腳亂裝填的加農炮。
嗡——滋滋滋！手搖發電機瘋狂轉動。
咔嚓——轟！！！
一道刺目的藍白色電光撕裂黑暗！狂暴的金屬彈丸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轟出！那門加農炮連同後面的三名炮手瞬間被撕裂、融化！只留下一個焦黑冒煙的大洞和四濺的金屬碎片！巨大的後坐力讓一號的裝甲猛地後仰，駕駛艙內響起一聲痛苦的悶哼。
“右舷！噴火器！壓制人群！”四號的聲音帶着一絲狠厲。他驅動左臂，預判着延遲，猛地扳動閥門！
呼——轟隆！！！
一道比測試時更加狂暴的橘紅色火龍咆哮而出，瞬間吞噬了右舷一群正在集結、試圖用火槍齊射的海盜！淒厲的慘叫聲瞬間被烈焰燃燒的噼啪聲淹沒！人體在高溫下扭曲、碳化，空氣中彌漫開令人作嘔的焦糊味！熾熱的火焰甚至引燃了附近的纜繩和帆布！
“啊！！我的眼睛！”
“燒起來了！快跳海！”
海盜的陣型瞬間崩潰！
三號和五號則如同移動的堡壘，用沉重的鋼鐵身軀直接沖撞海盜的防線。三號一個踉蹌的“沖鋒”（實則是延遲導致的失控加速），直接撞塌了一堆充當掩體的木箱，將後面躲藏的幾名海盜碾在腳下！五號揮舞着巨大的鋼鐵手臂（動作僵硬但勢大力沉），像拍蒼蠅一樣將試圖靠近投擲燃燒瓶的海賊掃飛出去，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然而，實戰的殘酷遠超測試場。海盜的凶悍和混亂的環境帶來了巨大挑戰。
一名悍不畏死的海盜頭目，利用裝甲轉身遲緩的弱點，猛地拋出鉤索，鉤住了二號機背後的蒸汽駝峰連接管！他瘋狂拉扯，試圖破壞動力源！
“該死！背後有東西！”二號在頻道裏急呼，他試圖轉身，但神經信號延遲加上海盜的拖拽，讓他動作嚴重變形，裝甲搖搖晃晃，差點摔倒。
“五號！支援二號！清理背部！”尼古拉斯冷靜的聲音從指揮頻道傳來。
五號聞令，立刻放棄眼前的敵人，邁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讓甲板震動）沖向二號。他驅動左臂，噴火口對準那個正在拉扯鉤索的海盜頭目！
轟！
短促的烈焰噴吐，瞬間將那個海盜頭目變成了慘叫的火球！鉤索被燒斷。
“謝了，五號！”二號心有餘悸。
另一邊，四號在持續使用噴火器壓制時，左臂的簡陋卡榫因高溫和震動突然崩裂！沉重的噴火罐連同噴口猛地向下垂落，燃燒的粘稠燃料泄露出來，差點燒到自己的腿部裝甲！
“四號！武器系統故障！卡榫斷裂！”四號緊急報告。
“放棄噴火器！用拳頭！保護自己！”尼古拉斯迅速判斷。
四號果斷切斷燃料閥，驅動左臂液壓系統，將沉重的噴火罐當做流星錘，狠狠砸向靠近的海盜！雖然笨拙，但巨大的力量依舊造成了可怕的殺傷。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蒸汽背囊的嘶鳴聲開始變得斷續無力，氣壓表的指針在危險區域徘徊。裝甲的動作明顯變得更加遲緩和沉重，學員們的呼吸在通訊頻道裏變得粗重而急促，長時間的神經對抗和劇烈的沖擊讓他們疲憊不堪，肌肉酸痛欲裂，反應也開始遲鈍。
“一號！三號！目標艦橋！最後一擊！然後撤退！”尼古拉斯看着計時器和監控儀表，果斷下令。
一號和三號強打精神，驅動裝甲，邁着沉重的步伐向“鋸齒號”高聳的艦橋逼近。沿途零星的海盜攻擊已無法阻止他們。
“雷霆！充能！”一號嘶吼着，再次搖動發電機。
三號則用鋼鐵身軀撞開擋路的艙門。
艦橋窗戶後，“鋸齒”薩奇那張猙獰的臉因恐懼而扭曲，他瘋狂地用手槍射擊着逼近的鋼鐵怪物，子彈徒勞地彈開。
“不！滾開！怪物！”
嗡——滋滋滋… 充能完成！
一號和三號同時抬臂（動作比開始時更加艱難），瞄準了艦橋！
咔嚓——轟！！！咔嚓——轟！！！
兩道致命的藍白電光幾乎同時爆發！狂暴的能量瞬間撕裂了木質艦橋！玻璃粉碎，木屑橫飛，火光沖天而起！裏面傳來薩奇絕望的慘叫和崩塌的巨響！
“任務完成！所有‘拾荒者’！立刻撤退！登陸艇接應！”尼古拉斯的聲音斬釘截鐵。
五台傷痕累累的鋼鐵巨人，如同完成了狩獵的疲憊巨獸，在殘餘海盜驚恐的目光中，邁着沉重而踉蹌的步伐，轉身沖向船舷。蒸汽背囊的嘶鳴已微不可聞，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鏽的傀儡。學員們用盡最後的精神力量，對抗着巨大的延遲和身體的疲憊，操控着裝甲笨拙地翻過船舷，沉重地落入下方早已等待的登陸艇中，濺起巨大的水花。
當最後一台Mark0被拖上“鐵氈號”的甲板，背囊的嘶鳴徹底停止，液壓系統無力地泄壓，五台巨獸如同耗盡了所有生命力般，轟然癱倒在甲板上，只剩下滾燙的鋼鐵在夜風中滋滋作響，散發着硝煙、焦糊和機油混合的刺鼻氣味。
艙門打開，五名學員幾乎是被同伴們拖拽出來的。他們臉色煞白，汗如雨下，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有人肩膀和後背一片青紫（後坐力震傷），有人手臂被泄露的蒸汽燙傷，有人因爲精神過度消耗而嘔吐不止。但他們的眼睛，都亮得驚人，劫後餘生的恐懼被巨大的成就感和澎湃的戰意所取代。
遠處，“鋸齒號”的艦橋仍在熊熊燃燒，照亮了半邊夜空，成爲這場鋼鐵首秀最慘烈的背景板。錨地其他海盜船一片死寂，顯然被這從天而降的鋼鐵怪物徹底嚇破了膽。
尼古拉斯·趙四走到癱倒的Mark0旁，俯身撿起一塊被子彈擦出深深凹痕的裝甲碎片。他摩挲着粗糙冰冷的表面，聽着學員們激動又疲憊的喘息和匯報，臉上沒有任何笑容，只有鋼鐵般的凝重和眼中跳躍的、如同電弧般銳利的光芒。
“數據記錄組！立刻！裝甲狀態、武器損耗、駕駛員生理指標（尤其是肌電信號疲勞衰減曲線）、動力核心衰竭數據…所有細節！”他的聲音冰冷而高效，掩蓋着內心的波瀾。“實戰暴露的問題比測試場多十倍！關節強度不足！密封性差！控制系統延遲在壓力下惡化！駕駛員防護形同虛設！動力？垃圾！”
他猛地攥緊手中的鋼鐵碎片，指節發白。
“但這襤褸的鋼鐵，撕碎了海賊的膽！證明了道路的正確！”他抬頭，望向東方海平線隱約泛起的魚肚白，聲音斬釘截鐵。“收集殘骸！總結經驗！‘拾荒者’的使命完成了！下一步，我們需要真正的‘鐵匠’（Mark1）！更堅固！更迅捷！更持久！這血與火的初啼，僅僅是開始！”
晨曦微露，映照着五台癱瘓的鋼鐵襤褸和一群疲憊卻眼神熾熱的人們。昨夜那狂暴的蒸汽嘶鳴、震天的炮火與淒厲的慘叫，如同一個粗糲而震撼的宣言，宣告着一種全新的、足以改變大海格局的力量，已在這簡陋的“鐵砧”上，被鍛打出了第一道染血的鋒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