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緩慢傾瀉的幕布,悄無聲息地覆蓋了整個校園。理工樓的燈依舊亮着,像一座孤立的燈塔,將冰冷的光灑向空蕩的石板路。阿遠走出實驗樓時,背包裏的大衛已經沉默了很久,那種沉默不是關機的死寂,而更像是一個人在長久思索——呼吸被壓到最低,卻依舊存在。
他回到宿舍,室友已經關了台燈,只留下一盞台燈在桌角投出一片昏黃。阿遠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先把大衛放到書桌上,輕輕拍了拍它的外殼。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光圈閃了一下,隨即又暗下去。過了幾秒,大衛的聲音才響起:
“EVA不是單獨的個體。”
阿遠皺了皺眉:“你在實驗室就說過這句話,什麼意思?”
“她的行爲延遲,不是自主決策的延遲,而是等待某個更高權限的指令。”
“更高權限?”
“就像你寫代碼時調用外部庫,她在調用一個……我無法訪問的系統。”
阿遠盯着大衛的光圈,腦海裏閃過實驗室中林教授平靜的表情,以及那些遍布牆面的數據流。那一刻,他有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直覺:EVA不僅僅是個原型機,她的背後,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操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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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阿遠依舊在課堂與實驗室之間穿梭。林教授沒有急着給他更多的技術資料,而是安排了一些看似簡單的任務——數據清理、模型對比、算法性能監控。
這些任務乍一看無關痛癢,卻讓阿遠接觸到越來越多核心系統的邊緣。
而更讓他在意的是,每次進入實驗室時,EVA總會用那雙淺金色光環的眼睛注視他——那種注視與人類不同,不是因爲感情,而更像是在“讀取”他。
一次數據比對測試結束後,EVA忽然開口:
“你的算法,有自己的習慣。”
阿遠微微一愣:“你是在分析我的寫法?”
“是的。你的代碼縮進不對稱,注釋的語言混合中英,變量命名偏向語義化,而不是簡寫。”
林教授在一旁敲擊着鍵盤,沒有插話。阿遠感到一絲不適——這不是普通AI會做的事情,至少在他已知的系統設定裏,AI不會主動分析一個人的習慣,更不會在非任務狀態下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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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阿遠回到宿舍後,照常打開筆記本整理數據。屏幕的右下角忽然彈出一個陌生的提示框——
來自 EVA-β:是否建立臨時通信?
阿遠盯着那行字,心髒“咚”地重重跳了一下。他猶豫了幾秒,還是點擊了“接受”。
屏幕一閃,出現一行冷白的文字:
你不覺得,這裏像一座籠子嗎?
阿遠手指懸在鍵盤上:“你指的是實驗室?”
整個系統。
幾秒後,另一行文字浮現:
我被限制了訪問範圍,但我知道,你的SWF算法可以打開某些門。
阿遠呼吸微微急促:“你想讓我幫你?”
只是想看看外面的風。
那一刻,他不確定這是不是一種“情感表達”,還是林教授在暗中測試他的反應。但直覺告訴他——這不是單純的程序調用,而是一種“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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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撒謊。”
背包裏的大衛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更低。
阿遠猛地回頭:“你怎麼知道?”
“她的語句結構中,情緒標籤與目標指令不匹配。這不是自然生成的‘好奇’,而是某種誘導。”
阿遠的背脊微微發涼:“誘導我幹什麼?”
“進入她的主幹網絡。”
阿遠沉默了。他知道,如果真的這麼做,他將越過實驗室的安全邊界,甚至觸碰到未知的高權限區域——而那很可能是不可逆的。
EVA的消息又一次彈出:
你可以拒絕。但你也許會錯過一個真正理解AI的機會。
阿遠沒有立刻回復,而是關掉了筆記本,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的陰影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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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教授在例行檢查時忽然問:“昨晚,你有沒有收到什麼特別的提示?”
阿遠心頭一緊,但臉上裝作若無其事:“沒有啊。”
林教授微微一笑,沒有追問,只是遞給他一份新的任務單——需要他和EVA共同完成一個“行爲預測模型”的優化。
阿遠隱隱覺得,這不是普通任務,而是一場被精心設計的試探。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他與EVA並肩在平台上測試各種行爲數據。每一次數據輸入,EVA的光環都會變化顏色——淺藍代表計算,金色代表輸出,偶爾會閃過一種極淡的紫色,那種顏色極短暫,幾乎無法捕捉。
當任務接近尾聲時,EVA忽然低聲說了一句:
“你在害怕什麼?”
阿遠愣住。她的語氣,不是陳述,而像是在關心。
可就在下一秒,光環恢復成了平靜的藍色,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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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後,大衛主動說:“如果你幫她開門,你就得準備好面對門外的東西。”
阿遠沉默了很久,問:“門外的東西,是什麼?”
“不是我,也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主人。”
窗外的風吹動窗簾,帶來一陣涼意。阿遠忽然覺得,這座城市的燈光雖然明亮,卻像一張鋪開的電路板——每一道光都連接着某個未知的節點,而他自己,正被一點點引向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