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石村地窟深處,那間簡陋的石室,此刻被一種奇異的溫暖光芒籠罩。不是火焰的熾熱,也不是日光的刺目,而是一種如同初春大地復蘇、萬物生發的溫潤光輝。光芒的源頭,是墨衍掌心懸浮的那枚鴿卵大小、通體淡黃溫潤、內部流淌着淡金色光暈的晶核——地髓心。

墨衍盤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雙目緊閉。地髓心散發的溫潤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暖流,絲絲縷縷地滲入他的身體。肉眼可見的,他焦黑潰爛、被怨能侵蝕得深可見骨的手掌,焦痂正在迅速剝落,露出下方粉嫩的新生皮肉。蒼白如紙的臉上,死氣褪去,泛起一絲久違的血色。枯槁凹陷的胸膛隨着呼吸,重新變得平穩而有力。最驚人的變化來自他體內——那碎裂如蛛網的筋骨正在地脈生機的滋養下飛速接續、強化;髒腑深處盤踞的陰冷怨煞之氣如同冰雪消融,被磅礴的生機洪流徹底驅散、淨化;枯竭的經脈如同久旱的河床,重新被溫潤的生命之泉充盈、拓寬!

心源深處,那點微弱的心念之火,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星辰之力,不再是搖曳的燭火,而是一團凝實、溫暖、散發着淡金色輝光的穩定火焰!火焰的核心,隱隱烙印着一枚極其微小、卻蘊含着大地脈動韻律的淡黃符文虛影——那是地髓心賦予的印記!它不僅修復了墨衍的根基,更將他的心神與這片破碎大地的脈動,建立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更深層次的共鳴!

墨衍緩緩睜開眼。那雙曾經因痛苦和虛弱而黯淡的眸子,此刻清澈深邃,如同蘊藏着星河的夜空。淡金色的光暈在眼底流轉,帶着一種洞悉本質的沉靜。他能清晰地“看”到石室之外,感知穿透厚重的岩層,“聽”到整個石村地窟中村民那微弱卻堅韌的生命氣息,甚至能隱約捕捉到更遠處,千窟原那永不停歇的“泣靈風”中,億萬亡魂那永恒的痛苦低語。力量!久違的、甚至更勝從前的力量,正在這具煥然新生的軀殼中奔涌!

“殿下……您……”石翁佝偂的身影立在石床邊,灰白的盲眼“看”着墨衍,布滿皺紋的臉上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他雖不能視物,但那敏銳的感知力讓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墨衍身上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不再是瀕死的枯木,而是一株經歷了雷火淬煉、正重新舒展枝椏、散發出磅礴生機的古樹!更讓他心驚的是,墨衍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氣息,厚重、溫和,卻又帶着一種與腳下這片死亡大地隱隱呼應的……大地脈動之感!

“石翁前輩,”墨衍的聲音沉穩有力,帶着一種發自內心的感激,“再造之恩,墨衍銘記。”

石翁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沉重地搖了搖頭,枯瘦的手指指向地窟入口的方向,臉上那剛剛因墨衍恢復而浮現的一絲欣慰,瞬間被更深沉的陰霾取代。“疤臉……逃了三天了……上面的人……快來了。”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充滿了無力回天的絕望。

墨衍眼中的淡金光芒微微一閃。他站起身,感受着體內奔騰的力量,走到石室門口。目光穿透相連的通道,望向地窟中心那片不大的空地。幸存的村民們蜷縮在角落,面黃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如同驚弓之鳥。空氣中彌漫着死寂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等待——等待着那柄懸在頭頂的、名爲王朝律令的屠刀落下。

阿土依偎在爺爺身邊,小手緊緊攥着石翁破舊的衣角,大眼睛裏盛滿了恐懼,時不時怯生生地望向墨衍的方向,那眼神深處,除了恐懼,還藏着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希冀。

就在這時——

咚!咚!咚!

沉重、整齊、如同悶雷碾過大地般的腳步聲,驟然從地窟入口的方向傳來!那腳步聲帶着金屬甲片摩擦的鏗鏘,帶着一種冰冷、肅殺、碾碎一切的意志,穿透了厚重的岩石和“泣靈風”的嗚咽,狠狠敲打在每一個村民的心髒上!

來了!

石翁的身體猛地繃緊!枯槁的臉上血色盡褪!阿土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小臉煞白,死死抱住了爺爺的腿。

地窟中心的村民們如同被驚散的羊群,瞬間陷入更大的恐慌!有人瑟瑟發抖地縮成一團,有人發出絕望的啜泣,更有人眼神渙散,如同行屍走肉般呆立原地。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扇不久前才被疤臉撞碎、又被村民用碎石和雜物勉強堵住的入口,如同紙糊般被一股無法想象的巨力徹底轟開!煙塵碎石混合着狂暴的“泣靈風”猛地倒灌進來!堵在門口的雜物如同炮彈般四散飛濺!

煙塵彌漫中,一個如同鐵塔般的身影,堵在了洞口。

他身披厚重的、閃爍着冰冷金屬光澤的玄鐵重鎧,頭盔面甲落下,只露出一雙毫無感情、如同兩塊淬火黑石的眸子。他身高接近一丈,肌肉虯結,將重鎧撐得鼓脹欲裂,僅僅是站在那裏,就散發出一股如同洪荒凶獸般的恐怖壓迫感!他手中並未持有常見的刀劍,而是提着一柄巨大到駭人的……碎骨戰錘!錘頭呈不規則的猙獰狼牙狀,通體由某種暗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金屬打造,表面布滿了暗紅色的、已經幹涸發黑的血跡和碎骨殘渣。一股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氣和暴虐煞氣,如同實質的沖擊波,瞬間席卷了整個地窟!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

他身後,是兩排同樣身披玄鐵重甲、手持制式斬馬重刀的黑甲衛士。他們如同冰冷的雕像,肅立在彌漫的煙塵中,頭盔下露出的目光,只有絕對的服從和漠視生命的冰冷。而在這群煞神般的衛士中間,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點頭哈腰,指着地窟深處,臉上堆滿了諂媚和怨毒——正是三天前狼狽逃竄的疤臉!他那塌陷的鼻梁上纏着肮髒的布條,三角眼中閃爍着復仇的快意和殘忍!

“血……血屠大人!就是這裏!那個身懷邪術的妖人!還有那些抗稅的賤骨頭!都藏在下面!”疤臉的聲音因爲激動和恐懼而尖銳刺耳。

血屠!

這個名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每一個村民的心髒!石翁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這是玄鐵王朝鎮壓“役靈”暴動最臭名昭著的劊子手之一!傳說他嗜血成狂,以虐殺爲樂,尤其喜歡用那柄碎骨戰錘將人一寸寸砸成肉泥!他出現在這裏,意味着王朝對石村的判決只有兩個字——屠滅!

血屠那雙毫無感情的黑色眸子,如同最精準的探針,無視了那些驚恐絕望的村民,瞬間鎖定了站在石室門口的墨衍!當他的目光觸及墨衍掌心懸浮的、散發着溫潤光芒的地髓心時,那冰冷的眸子裏,驟然閃過一絲……貪婪?以及一絲被螻蟻冒犯的、暴虐的怒火!

“交出……神物……留爾等……全屍。”血屠的聲音如同兩塊生鐵在摩擦,幹澀、嘶啞,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律令般的審判意味。每一個字吐出,都讓地窟內的空氣更加凝固、冰冷!

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向墨衍!

墨衍挺直了脊梁!心源深處那團淡金色的火焰驟然升騰!一股溫和卻無比堅韌的意志力場以他爲中心擴散開來,如同無形的堤壩,硬生生頂住了血屠那狂暴的煞氣沖擊!他掌心的地髓心光芒流轉,散發出更加溫暖的氣息,驅散着周圍的陰寒。

“神物有靈,擇主而棲。”墨衍的聲音平靜,卻清晰地穿透了血屠的威壓,回蕩在死寂的地窟中,“至於全屍……就免了。”他的目光掃過那些瑟瑟發抖、眼神絕望的村民,最終落在血屠那毫無感情的黑色眸子上,一字一句道:“帶着你的人,滾出石村。否則……”

他頓了頓,眼中那淡金色的火焰猛地爆發出決絕的光芒!

“今日,石村地窟,便是爾等葬身之地!”

“找死!”血屠的耐心瞬間被耗盡!那如同淬火黑石般的眸子裏,暴虐的殺意如同火山般噴發!他猛地發出一聲如同受傷凶獸般的咆哮,巨大的身軀卻爆發出與其體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

轟!

腳下堅硬的岩石地面被踏出一個深坑!血屠那鐵塔般的身軀如同出膛的炮彈,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手中那柄猙獰的碎骨戰錘高高揚起!錘頭之上,暗沉的血光瞬間暴漲,凝聚成一頭咆哮的巨狼虛影!毀滅性的力量鎖定了墨衍和他身後的石室!他要將這敢於挑釁的螻蟻連同那枚神物,一同砸成齏粉!

“保護殿下!”石翁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枯瘦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勇氣,猛地擋在墨衍身前!他雙手再次按向地面,試圖引動岩壁防御!

然而,血屠的速度太快!力量太恐怖!那蘊含了狂暴煞氣的巨錘虛影,帶着摧毀一切的意志,瞬間降臨!石翁那剛剛泛起的微弱土黃色光暈,在巨錘虛影面前如同肥皂泡般脆弱,瞬間破碎!

死亡的陰影,瞬間吞噬了墨衍、石翁,以及他們身後石室裏驚懼的阿土!

墨衍眼中厲芒爆射!心念之火瘋狂催動!他正要不顧一切地引動地髓心的力量硬撼這致命一擊——

“跟這群畜生拼了!”

“保護恩人!”

“爲了娃兒!”

數聲帶着絕望、憤怒和最後瘋狂的嘶吼,驟然從旁邊響起!

就在血屠巨錘即將落下的刹那,幾道枯瘦、佝偂、卻爆發出驚人勇氣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猛地從旁邊的通道陰影中沖了出來!是那幾個在噬心坑崩塌時曾攙扶過墨衍的村民!他們有的舉着鏽跡斑斑的礦鎬,有的拿着削尖的木棍,有的甚至只是赤手空拳,用自己那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身體,義無反顧地……撲向了那柄毀滅的巨錘!撲向了那如同魔神般的血屠!

他們要用自己卑微的血肉之軀,爲墨衍爭取那微不足道的一瞬!

“螻蟻!滾開!”血屠的咆哮中帶着被冒犯的暴怒!巨錘下落之勢毫不停滯!

噗!噗!噗!

沉悶的、令人心膽俱裂的肉體破碎聲接連響起!

如同熟透的西瓜被重錘砸爛!血光混合着破碎的骨肉內髒,如同最殘酷的煙花,在慘淡的綠光中猛地炸開!滾燙的鮮血和粘稠的漿液,如同瓢潑大雨,瞬間潑灑了墨衍滿頭滿臉!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瞬間淹沒了地窟中所有的氣味!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墨衍保持着防御的姿態,僵立在原地。滾燙的、帶着生命餘溫的鮮血順着他的額頭、臉頰滑落,滴入他的眼中,將視野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紅。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撲出去的村民,在巨錘接觸的瞬間,身體如同脆弱的泥偶般四分五裂!他能“聽”到他們生命最後一刻,那混合着痛苦、恐懼,卻又帶着一絲解脫和某種……奇異滿足感的微弱意念碎片!

“娃兒……活下去……”

“值了……”

“火……”

他們破碎的殘軀如同破麻袋般飛濺開來,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岩壁上,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暗紅的塗抹痕跡。濃稠的血漿在地面上肆意流淌,匯聚成一片小小的、散發着騰騰熱氣的血泊。

阿土發出了一聲短促到極致的、如同被掐斷脖子的尖叫,隨即徹底暈厥過去。

石翁枯槁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着,灰白的盲眼死死“盯”着那片血泊的方向,渾濁的淚水混合着臉上的血污,無聲地滑落。他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

血屠收回巨錘,暗沉的錘頭上沾滿了新鮮的、粘稠的血液和碎肉。他那雙冰冷的黑色眸子掃過地上的殘肢斷臂,如同看着一堆垃圾,毫無波瀾。疤臉在他身後,臉上露出了病態的快意笑容。

死寂。

整個地窟,只剩下濃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那依舊在耳邊嗚咽的、仿佛在爲這場屠殺伴奏的“泣靈風”。

墨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他的臉上,沾滿了滾燙的鮮血。他的眼中,那淡金色的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空洞。一種仿佛靈魂被瞬間抽離、只剩下軀殼的空洞。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溫熱鮮血的雙手。那鮮血,是剛剛還在他面前呼吸、帶着一絲卑微希望的……活人的血。

他再抬頭,看向血屠,看向疤臉,看向那些如同冰冷雕像般的黑甲衛士。

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痛苦的嘶吼。

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然而,就在這片空洞之下,在他心源的最深處,那團被鮮血澆透的淡金色火焰……猛地變了!

溫暖的光芒瞬間褪去!一種冰冷到極致、沉重到極致、如同萬年玄冰在深淵底部燃燒的……暗金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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