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下景觀湖的斜坡。
越靠近湖邊，空氣裏的那股子陰冷溼氣就越重，還夾雜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像是水草腐爛又像是鐵鏽腥甜的怪味。之前只是若有若無的低語，此刻已經變成了斷斷續續、尖銳又絕望的嗚咽和嘶嚎，刮得人耳膜生疼，腦仁發漲。
湖心那個混凝土平台上，黑發白裙的林薇已經不再是蜷縮的狀態。
她跪在那裏，身體反弓成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雙手死死抓着自己的頭發，腦袋劇烈地搖晃着，發出“咯啦咯啦”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溼漉漉的黑發如同活過來的海蛇，在她周身瘋狂舞動，抽打着空氣，發出啪啪的脆響。
以她爲中心，渾濁的湖水像是被燒開了一樣劇烈翻滾冒泡，咕嘟咕嘟的聲音甚至壓過了她的嘶嚎。湖面上飄起濃得化不開的白霧，霧氣冰冷刺骨，卻翻滾着一種只有沈淵能“看”到的、濃稠的紫黑色負面能量——恐懼、痛苦、怨毒……幾乎要凝成實質！
【警告！警告！員工林薇（001）精神臨界突破！怨念失控！靈體污染泄露！】 【污染濃度持續升高！即將對樂園環境造成不可逆侵蝕！】 【請宿主立即處置！建議：強制鎮壓或……驅逐！】
系統刺耳的警報和冰冷的建議選項在腦海中狂響。
鎮壓？怎麼鎮壓？拿什麼鎮壓？他連靠近都覺得呼吸困難！
驅逐？把這顆人形炸彈扔出去？然後呢？讓她跑到外面世界去？那樂子就大了！
“林薇！冷靜！看着我！”沈淵站在岸邊，試圖用聲音喚醒她，但話語出口就被那狂亂的嗚咽和湖水的沸騰聲吞沒，渺小得可笑。
回應他的是林薇猛地抬起頭！
那雙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慘白色，沒有瞳孔，只有無盡的痛苦和瘋狂！她死死“盯”着沈淵的方向，嘴角咧開一個撕裂到耳根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齒。
“痛……好痛啊……水裏……好冷……爲什麼是我……爲什麼都不救我……”她的聲音變得尖利扭曲，不再是之前的囈語，而是充滿了惡毒的詛咒意味，“你也……想把我推下去嗎？！你也……該死！！”
隨着她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湖心平台周圍翻滾的湖水猛地炸開！
十幾只由渾濁湖水和漆黑怨念凝聚而成的、扭曲不堪的鬼手，猛地破水而出，帶着淒厲的尖嘯，遮天蔽日般朝着岸邊的沈淵狠狠抓來！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殘影！
濃鬱的死亡氣息瞬間將沈淵籠罩！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凍結了！
躲不開！根本躲不開！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擋在身前，腦子裏一片空白。
完了！剛重生沒幾天，就要死在自己員工手裏？這他媽算什麼窩囊死法！
就在那些怨念鬼手即將觸碰到他的一刹那——
他胸口突然微微一熱！
一直貼身藏着的、那枚從系統物資包裏開出來的、毫不起眼的【劣質的恐嚇護符】，毫無征兆地散發出一種微弱卻極其獨特的能量波動！
那波動並非強大的防御能量，更像是一種……標識，一種同源而更高階的、冰冷的宣告。
瘋狂撲來的怨念鬼手，在接觸到這微弱波動的瞬間，猛地一滯！
它們扭曲翻滾着，發出困惑而不安的嘶嘶聲，仿佛遇到了某種天敵或根源的壓制，進攻的勢頭硬生生頓住，懸停在沈淵面前不足半米的地方，漆黑的指尖滴落着冰冷的泥水。
湖心平台上，失控的林薇也明顯愣了一下，慘白的眼球“看”向沈淵胸口的位置，瘋狂扭曲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除了痛苦以外的情緒——一絲茫然和……本能的畏懼？
有效？！
沈淵心髒狂跳，幾乎是福至心靈，他猛地放下手臂，強壓下喉嚨裏的恐懼，用盡全身力氣，朝着湖心發出怒吼，聲音因極度緊張而嘶啞變形：
“林薇！看看你成了什麼樣子！”
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憑着一股本能吼出去：
“你的痛苦！你的怨恨！不是用來毀滅的！看看這四周！看看你腳下的水！”
“你忘了你是誰嗎？！你忘了你是怎麼落到這一步的嗎？！”
“只會發瘋有什麼用？！只會哭喊有什麼用？！”
“給我清醒過來！！”
他的吼聲在空曠的湖面上回蕩，竟然短暫地壓過了那些混亂的噪音。
那枚劣質護符散發出的獨特波動，似乎將他的話語也染上了一種奇異的、直刺靈魂的力量。
林薇身體猛地一顫，抱着頭發出更加淒厲的尖叫，但這一次，尖叫中似乎多了幾分掙扎和痛苦之外的意味。
那些懸停的怨念鬼手劇烈地扭曲、波動，然後猛地收縮回湖水之中，炸開一團團巨大的水花。
她周身的狂亂能量場開始變得不穩定，時強時弱。
【檢測到外部幹預生效！員工精神錨點正在重新建立！】 【宿主！持續施加影響！引導她！用你的意志！給她一個支點！】系統的提示音也變得急促。
意志？支點？我他媽哪知道什麼支點！
沈淵喘着粗氣，腦子飛速轉動。錨點……需要能穩定她情緒的東西……記憶？執念？
他猛地想起系統介紹裏提到的——“水溺相關怨念聚合體”、“被遺忘的精神病院舊址”！
“林薇！”他再次大喊，嚐試着胡謅，聲音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強硬，“聽着！我知道你冷！我知道你怕水！但水淹不死你第二次！”
“那些拋棄你的！傷害你的！都過去了！但現在！在這裏！我說了算！”
“你不是孤魂野鬼！你是星海樂園的員工！編號001！你的棲身之所是我給的！你的‘食物’也要靠我！”
“想要恐懼？可以！老老實實幹活！嚇唬那些該嚇唬的遊客！有多少我給你多少！”
“但再敢失控——”
沈淵眼神一厲，猛地握緊胸口那枚微微發熱的護符，將自己所有的意志力——那點可憐的重生者的不甘、負債千億的壓力、對這片廢墟詭異的掌控欲——全都灌注進去，借着護符的那點微弱聯系，狠狠地“砸”向湖心！
“——我就讓你連這點棲身之所都徹底失去！讓你真正變成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
這句話如同冰冷的鍘刀，帶着一種奇異的、源自這片土地本身的漠然威壓，狠狠劈入了林薇混亂的精神世界！
“呃啊——！”
林薇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銳長嚎，身體猛地繃直，然後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向前撲倒，趴在冰冷的混凝土平台上，一動不動了。
周身的黑發停止了舞動，無力地披散開來。
湖面停止了沸騰，重新變得死寂，只有縷縷白霧仍在飄蕩，但那股濃稠的紫黑色怨念能量卻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斂、消散。
空氣中的冰冷和壓抑感開始緩緩減退。
【警報解除！員工林薇（001）失控狀態終止！精神錨點初步穩定！】 【忠誠度+20（當前：30-危險）】 【狀態：重度虛弱、混亂（緩解中）】 【提示：該員工需要持續吸收高強度負面情緒以維持穩定，請宿主盡快提供“薪金”。】
沈淵脫力般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冷汗早已浸透了後背，心髒咚咚咚地砸着胸腔，半天緩不過神來。
媽的……差點就交代了……
這員工招得……簡直是請了個祖宗回來！
休息了好幾分鍾，他才勉強爬起來，看向湖心。林薇依舊趴在那裏，一動不動，像是耗盡了所有力量，但至少不再散發那種毀天滅地的瘋狂氣息。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繞着湖岸走，找到一處較淺的地方，蹚着冰冷刺骨的湖水，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湖心平台。
爬上平台，走近林薇。她似乎縮小了一圈，蜷縮在那裏，溼透的白裙貼在身上，勾勒出極其消瘦的輪廓，還在微微發抖，嘴裏發出極輕微的、斷斷續續的嗚咽，但不再是瘋狂的詛咒，更像是……無助的哭泣。
沈淵沉默了一下，將帶來的礦泉水和壓縮餅幹放在她身邊。
“吃的，喝的。”他幹巴巴地說，也不知道她需不需要這些，“‘食物’……晚點給你弄來。”
林薇沒有反應，依舊低聲哭泣。
沈淵搖搖頭，轉身準備離開。安撫員工這活，比嚇唬遊客難多了。
就在他快要走下平台時，身後傳來一個極其微弱、嘶啞、幾乎像是氣流摩擦的聲音：
“……冷……”
沈淵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還是……好冷……”
他抿了抿唇，加快腳步離開了平台，蹚水回到岸邊，頭也不回地朝着售票大廳走去。
直到走回大廳，關上那扇破門，隔絕了外面湖區的冰冷，他才靠在門板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員工危機暫時緩解，但“薪金”的壓力又來了。還得盡快搞到足夠多的“恐懼能量”喂給她，不然下次失控恐怕就沒這麼好糊弄了。
他走到售票窗口後，疲憊地坐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台老舊的終端。
屏幕是暗的。
他隨手按了一下。
屏幕亮起。
然後，沈淵的動作僵住了。
瞳孔驟然收縮。
屏幕上，原本簡單的像素數字界面，被密密麻麻、瘋狂滾動的提示信息徹底刷屏！
【叮！來自“掘金小哥”直播間負面情緒能量+1！】 【叮！來自“心瑤瑤”直播間恐懼能量+3！】 【叮！來自網友“吃瓜不吐籽”驚悚能量+1！】 【叮！來自“都市熱點速遞”新聞評論區憤怒能量+2！】 【叮！來自“靈異愛好者協會”論壇討論帖後悔能量+1！】 【叮！……】 【叮！……】
提示音在他腦海中幾乎連成了一條尖銳的鳴響！無數的+1、+2、+3……雖然單個體量微小，但數量龐大到恐怖！如同浩瀚的數字洪流，奔騰着涌入系統的計數器！
【能量采集模塊過載！正在整合數據……】 【統計中……】 【因“掘金小隊”直播錄像及“都市熱點速遞”初步報道持續發酵，相關話題網絡熱度爆炸式攀升！】 【累計吸收來自互聯網散逸負面情緒能量：恐懼能量+5874單位！驚悚能量+3210單位！憤怒能量+1588單位！後悔能量+987單位！……】 【能量轉化中……】 【恭喜宿主，獲得純淨情緒能量：1500單位！】 【當前樂園能量餘額：3140點！（1640+1500）】 【提示：員工林薇（001）薪金支付（10單位/日）已自動扣除。】 【怨念工坊原料庫已補充！】
沈淵張着嘴，看着那瘋狂跳動的數字，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互聯網散逸負面情緒能量？
直播錄像？新聞報道？
所以……“掘金小隊”那幫人雖然被嚇破了膽，但他們直播中斷前錄下的畫面，還有那個女記者的初步報道，已經被發到了網上，並且……炸了？
那些隔着屏幕感到恐懼、驚悚、憤怒、後悔的網民們，他們散逸出來的情緒能量，竟然也能被系統采集到？！雖然轉化率似乎比現場體驗低很多，但架不住基數龐大啊！
這……這就是系統說的“恐懼鑄就價值”的另一層含義？！
不僅僅是門票錢，不僅僅是嚇唬現場遊客，就連網絡上的雲驚嚇，都能產生收益？！
就在這時，系統提示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檢測到樂園能量儲備首次突破3000點，滿足基礎條件。】 【解鎖隱藏功能：樂園核心——幽能井（初級）】 【說明：幽能井是萬界樂園的能量心髒，可主動汲取、提純、儲存來自遊客及網絡的情緒能量，並爲樂園所有設施及未來擴展提供穩定能源。】 【幽能井（初級）每日自動汲取轉化能量：100~500單位（基於樂園聲望及網絡熱度）】 【請宿主選擇幽能井安置地點。注意：安置後不可移動，且需消耗2000點能量進行初始激活。】
沈淵的心髒，猛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能量心髒？自動汲取？每日100-500單位？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系統地圖，投向那片巨大、荒蕪、死寂的樂園核心地下。
那裏，仿佛有什麼沉睡了億萬年的東西，正在緩緩睜開冰冷的眼睛。
希望的光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穿透了重重債務和絕望的迷霧，照射了進來。
雖然微弱，卻帶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他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眼中閃爍着瘋狂而興奮的光芒。
“選擇……核心區域……最深的地方！”
“立刻激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