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的巍峨,遠觀時是墨色的屏障,深入其中,則化爲無盡的、令人窒息的迷宮。
離了官道,踏入山麓,文明的氣息便迅速褪去。參天古木遮天蔽日,林間藤蔓纏繞,厚厚的落葉層下隱藏着溼滑的苔石和看不見的坑窪。空氣變得潮溼而沉重,混雜着腐殖土、野花和某種未知的、略帶腥氣的味道。
司馬彥根據那殘破筆記的指引,沿着幾乎被植被完全吞噬的古道向北跋涉。他的體力遠超常人,跋山涉水並非難事,但在這原始叢林之中,方向感的迷失和無處不在的危險才是最大的挑戰。毒蛇蟲豸、暴躁的野豬、甚至隱約傳來的虎嘯,都讓他不得不時刻保持警惕。
那殘簡上的記載過於模糊,許多地標或因年代久遠而改變,或根本難以辨認。他只能依靠對山川走向、水流方位的觀察,以及體內那奇異能量對周遭環境的微妙感應來修正方向。越往深處走,他越是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極淡的、卻與自身體內灼熱能量隱隱共鳴的奇異氣息,仿佛某種沉睡的力量彌漫在山谷之間。
“地火餘脈……陰陽交匯……”他回想着筆記中的詞句,心中漸明。這鬼谷之地,恐怕地質構造特殊,蘊藏着某種強大的地磁或能量場,故而被方士認爲是煉丹修行的寶地。
第三日,他循着一條冰冷刺骨、卻散發着淡淡硫磺氣味的地下溪流,進入了一道極其隱蔽的裂谷。裂谷兩側峭壁如刀削斧劈,長滿了滑膩的青苔,谷底光線昏暗,終年不見陽光。而那奇異能量的共鳴感,在這裏變得尤爲強烈。
就在裂谷最深處,溪流的源頭附近,他發現了人工的痕跡——一片被藤蔓和落石幾乎完全掩埋的石壁,仔細看去,能辨認出粗糙的開鑿痕跡,甚至還有一個模糊的、早已風化不堪的八卦圖案。
找到了!
他花費了整整半天時間,才艱難地清理出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洞口。洞內漆黑一片,涌出帶着陳腐塵埃和濃烈硫磺味的空氣。
點燃準備好的鬆明火把,司馬彥謹慎地鑽入洞中。通道向下傾斜,開鑿得極爲粗糙,似乎並未完工。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石窟,被人工稍加修整過。石窟中央有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潭,水汽氤氳,硫磺味正是從中散發。潭邊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架、破碎的陶罐,以及一尊傾倒在地、缺耳斷足的青銅丹爐!爐壁上依稀可見鳥獸雲紋,風格古拙,絕非近代之物。
這裏果然是一處古代方士的煉丹遺址!
司馬彥的心跳加速了。他舉着火把,仔細探查石窟四周。石壁上刻着一些早已模糊的符文和人體經絡圖,與他所知的所有流派皆不相同,更加原始、詭異。在一個角落裏,他發現了一具盤坐在地的骸骨!
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化爲塵土,骨骼呈一種詭異的漆黑色,仿佛被烈火從內而外灼燒過。骸骨面前的地面上,放着幾片散落的玉牘,材質特殊,竟未被歲月完全侵蝕。
司馬彥小心翼翼地拾起玉牘,吹去灰塵,就着火光仔細辨認。上面的字跡極其古老,是小篆出現前的某種金文變體,若非他博聞強記,幾乎無法解讀。
玉牘上的內容斷斷續續,充滿了狂亂與絕望:
“…………昆侖墟……非虛妄也……然非凡人可企及……”
“………竊取……神血……融以地火精金……終遭天譴……”
“………丹成而魂滅……非長生……乃蛻變爲……魙(zhān)……”
“………後來者戒之……天地之秘……不可輕觸……”
“………吾族……守護……亦爲囚徒……”
字跡到這裏戛然而止,最後幾個字幾乎是用指甲硬生生劃上去的。
司馬彥看得遍體生寒!
這並非普通的方士筆記!它暗示的內容遠超他的想象!“昆侖墟”、“神血”、“地火精金”、“天譴”、“蛻變”……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指向一個可怕的可能性:長生藥的原型,或許並非簡單的礦物草藥提煉,而是涉及了某種更古老、更禁忌、更接近神話傳說範疇的力量!而煉制者本身,似乎也遭受了可怕的反噬,變成了名爲“魙”的怪物(魙,傳說中鬼死之後所化,可謂永墮虛無)。
難道始皇和他所服用的丹藥,也只是這古老而禁忌實驗的一個失敗分支?而自己體內的“半成品”,更是分支中的分支?
那這具漆黑骸骨,是失敗的煉丹者?還是……服丹後的產物?
就在他心神劇震之際,體內那一直平穩嗡鳴的能量突然毫無征兆地狂暴起來!仿佛被石窟中某種殘留的氣息徹底引爆!灼熱的痛苦瞬間遠超以往任何一次,如同岩漿在經脈中奔騰咆哮!
“呃啊——!”他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跪倒在地,火把險些脫手。眼前陣陣發黑,那漆黑骸骨仿佛在火光中扭曲晃動。
他強行穩住心神,拼命引導那狂暴的能量,試圖將其壓回丹田。但此次的能量暴動異常凶猛,他的引導如同螳臂當車。
危急關頭,他的目光瞥見了那口冒着硫磺氣息的黑潭。潭水冰冷刺骨,或許……
求生的本能讓他掙扎着爬向黑潭,猛地將雙手甚至整個面部浸入那冰冷的潭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間襲來,與體內的灼熱瘋狂對沖!
“嗤——”仿佛燒紅的鐵塊落入冰水,劇烈的痛苦讓他幾乎暈厥。但與此同時,那狂暴的能量似乎真的被這極寒暫時抑制了一瞬!
他趁機全力運轉那並不成熟的引導法門,趁着能量被寒意稍稍壓制的空隙,艱難地將其一絲絲導回正軌。
這個過程不知持續了多久,當他幾乎耗盡所有心力,終於將最後一絲狂暴能量壓服下去時,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虛脫地癱倒在潭邊,劇烈喘息。
痛苦漸漸消退,留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虛弱,以及……一種奇異的清明。
他感覺到,經過這次極限的壓制和引導,自己對體內能量的掌控,似乎又精進了一分。雖然過程險死還生,但那層隔閡仿佛薄了些許。
他掙扎着坐起,看向那幾片玉牘,眼神無比復雜。
這裏並非解決問題的天堂,而是隱藏着更大恐怖的深淵。長生藥的來歷,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黑暗和古老。
但玉牘中也提到了“昆侖墟”和“吾族守護”,這是否意味着,這世上還存在着知曉這古老秘密、甚至與之對抗的勢力?
他將玉牘上的內容牢牢記住,然後將其小心埋回原處。這東西不能帶走,留在原地或許才是最安全的。
他又仔細搜索了整個石窟,再無其他發現。那個丹爐也早已靈氣盡失,只是頑鐵一塊。
離開的時候到了。洞外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發疼。回首那幽深的洞穴,仿佛一個巨獸的嘴巴,吞噬着古老的秘密和野心。
這一次探險,非但沒有找到解除長生詛咒的方法,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霧和恐懼之中。長生的背後,似乎牽扯着神祇的鮮血、地火的精金和可怕的天譴。
但他也並非全無收獲。對能量掌控的細微提升,以及對長生本質那驚鴻一瞥的認知,都爲他未來的道路提供了新的、危險的方向。
他走出裂谷,重新沐浴在陽光之下,卻感覺周身依然纏繞着從那黑暗石窟中帶出的寒意。
歷史的真相,往往比記錄下來的更加驚心動魄,也更加……令人恐懼。
他調整方向,開始向南鄭返回。十日的假期即將結束,他必須回去。
而此刻的南鄭,想必已是空城一座——漢王的大軍,想必已踏上了暗度陳倉的征途。
新的時代,正在山外轟轟烈烈地開啓。而他,這個剛從古老禁忌之地歸來的永生者,將繼續他的記錄與探索。
前路漫漫,謎團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