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屑紛飛，如同月華凝結的碎晶，緩緩飄落。
林小草懸浮在寒潭上空，周身流淌着清冷的銀輝，那初醒的引氣境氣息純淨而冰冷，帶着一種源自生命層次的天然威壓。她微微低頭，看着自己不再蒼白、反而流轉着玉質光澤的手掌，眼中帶着一絲新生的茫然，隨即又看向下方，那個正仰頭望着自己的身影。
“姜奕哥？”空靈的聲音在寂靜的冰窟中回蕩，帶着一絲不確定。
姜奕張着嘴，喉嚨卻像是被冰碴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喜悅如同暖流沖刷着他的心髒——小草活下來了！不僅活下來，更是一步登天，踏入了仙途！那縈繞周身的銀月光華，那脫胎換骨的氣質，無不昭示着她已非凡俗。
然而，緊隨喜悅之後涌上的，是更深的冰冷，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巨大失落感。他看着自己布滿泥污和血痂的雙手，感受着體內那點微弱得可憐、全靠古玉才勉強引動的氣感，再對比小草此刻散發出的、清晰穩定的引氣境波動……
雲泥之別！天塹鴻溝！
他拼盡全力，在生死邊緣掙扎，才勉強窺得一絲氣感。而小草，在瀕死之際，卻因那傳說中的體質，引動天地奇珍共鳴，一步跨越了他夢寐以求的仙凡之隔！甚至得到了那蘊藏大道造化的蓮子！
命運，何其不公！天賦，竟能如此懸殊！
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和自慚形穢，如同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住他的心髒，勒得他幾乎窒息。他下意識地低下了頭，避開了小草那清澈卻仿佛帶着月輝的目光，肩膀微微垮塌下去。
這份無聲的落寞與掙扎，如同冰窟中彌漫的寒氣，清晰可感。
“唉……”
一聲悠長的嘆息自身旁響起。青霖不知何時已走到姜奕身側，目光復雜地看着這個少年。他自然看穿了姜奕此刻的心境。初代太陰之體得此逆天造化，一步登天，光芒萬丈。而身邊這個同樣經歷了生死磨難的少年，卻依舊在凡俗的泥沼中掙扎，巨大的反差足以擊垮任何心志不堅之人。
“覺得不公？覺得天地偏寵？”青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直抵姜奕低垂的心湖，“覺得她身負太陰聖體，一步登天，而你……卻似乎一無所有？”
姜奕身體猛地一顫，依舊低着頭，緊握的拳頭指節發白。
青霖的目光掃過姜奕的身體，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一絲極其隱晦的探查之力瞬間掠過。隨即，他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訝異，但很快被了然取代。
“小子，抬起頭來。”青霖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妄自菲薄，才是真正的弱者所爲。你可知，你並非一無所有？”
姜奕下意識地抬起頭，眼中帶着迷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看向青霖。
“你身負之體，名曰‘無垢凡體’。”青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無垢凡體？姜奕一愣，這名字聽起來……似乎還不如普通凡體？
“哼，莫要被‘凡體’二字蒙蔽。”青霖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此體看似平平無奇，毫無特異之處，不似太陰聖體天生引動太陰之力，不似太陽神體霸烈無雙，不似各種靈體親近五行……但，這正是它最大的不凡之處！”
青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無垢，乃純淨無暇，不染外道！凡體，乃最貼近天地初開、混沌未分時的原始道胎之基！正因其無垢無暇，毫無屬性偏向，故而——萬法皆可兼容！萬道皆可承載！任何功法、任何神通、任何大道法則，你皆可修習，皆可容納，而無需擔心體質沖突，道基不穩！”
萬法皆可兼容！萬道皆可承載！
這八個字如同驚雷，在姜奕腦海中轟然炸響！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青霖。
“世間特殊體質，或強橫一時，或親近大道，然其體質本身，便是一種‘道’的烙印，一種‘路’的預設！”青霖的聲音帶着一種洞穿大道的深邃，“太陰聖體，注定親近太陰大道，修行相關功法事半功倍，但若想涉足至陽大道，則千難萬難，甚至可能道基崩毀！其他靈體、神體，莫不如是！體質越強，其預設的‘道途’便越窄，越難以兼容他法！”
“而你！”青霖的目光灼灼地鎖定姜奕，“無垢凡體！毫無預設！如同一張純淨無瑕、無限廣闊的白紙！你可以選擇任何你想走的道路！劍道、刀道、符籙、陣法、丹道、體修、魂修……甚至是那虛無縹緲的時空、因果、命運之道！只要你能尋到法門，悟得真諦，你的道基皆可容納！此乃真正的‘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正因毫無特點，故而萬法皆可破！任何針對特定體質的秘術、詛咒、壓制，在你面前，效果都將大打折扣！”
姜奕的心髒瘋狂地跳動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萬法兼容！萬法可破！這……這簡直是逆天的特性！之前因“凡體”二字帶來的沮喪，瞬間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和震撼所取代！
“況且，”青霖話鋒一轉，語氣中帶着一絲贊許，“老夫觀你根骨，雖是無垢凡體，卻並非平庸之輩。天資靈秀，神完氣足，意志堅韌遠超常人，此乃修行大道的上好璞玉！你的‘凡’，並非‘平凡’，而是‘返璞歸真’之基！”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悠遠，仿佛在追憶古老的傳說：“更有一點，你需謹記。修行之路，越到後期，體質帶來的初期優勢，其重要性便大打折扣！真正決定能走多遠的，是道心！是悟性！是對天地法則的理解！是對自身大道的堅持！昔年，在那至尊並起、大能縱橫的上古年代，橫壓一世、天上地下無敵的大乘至尊之中，便有數位，正是以這‘無垢凡體’爲基，一步步登臨絕巔！他們無體質神通加持，卻憑借自身悟性，兼容萬法，開創出獨步天下的無敵道途！其威能，足以令諸天星辰失色，萬道法則哀鳴！”
大乘至尊！天上地下無敵！這幾個字如同最熾烈的火焰，瞬間點燃了姜奕眼中所有的迷茫和陰霾！原來……原來這看似普通的凡體，竟有如此輝煌的過去和難以想象的潛力！
“只可惜……”青霖的語氣陡然低沉下去，帶着一絲沉重的嘆息，“自上古末劫之後，天地劇變，靈氣漸衰，大道隱晦。至尊之路已斷，昔年那些無敵的存在，或已坐化於歲月長河，或傳聞撕裂時空，追尋那虛無縹緲的‘仙’蹤而去，再未顯化人間。如今這方天地，修行艱難，元嬰巔峰之境，便足以稱霸一方，開宗立派，爲一域巨擘。”
他看向姜奕，目光變得無比嚴肅：“然而，莫要以爲元嬰便是頂點！這世間，真正矗立於絕巔、俯瞰衆生的，是那些傳承萬古的長生世家、荒古聖地、無上大教！他們的底蘊，深不可測！門中必有化神境掌門坐鎮！甚至……可能有以秘法自封、苟延殘喘至今的煉虛境老怪物作爲最後的底牌！更掌握着昔年大乘至尊留下的恐怖道兵！這些，才是劃分一流與超一流勢力的真正依仗！是足以鎮壓一方大域、令萬靈俯首的終極力量！”
化神！煉虛！大乘道兵！
這些傳說中的境界和器物，如同沉重的大山，讓剛剛燃起希望的姜奕再次感到了自身的渺小。元嬰稱霸一方？在那些真正的龐然大物面前，恐怕連螻蟻都不如！
青霖將姜奕臉上的震撼與凝重盡收眼底，話鋒再次一轉，語氣變得無比鄭重，甚至帶着一絲殘酷的直白：“無垢凡體，潛力無窮，兼容萬法，後期強橫。但——其修行之初，艱難險阻，遠超你想象百倍千倍！”
“特殊體質，天生親近大道，引氣、築基乃至結丹，往往水到渠成，事半功倍。而你，無垢凡體，與天地靈氣並無特殊親和，引氣入體便是第一道難關！需付出他人十倍、百倍的心力與時間！築基，更是需要逆天的機緣和頂級的築基法門，否則道基難成！結丹之路，更是荊棘密布，步步生死！”
“你需要最頂級的功法，需要契合大道的無上法門，需要海量的資源堆砌，更需要一顆百折不撓、萬劫不磨的堅韌道心！他人練一遍，你需練百遍！他人得一分機緣，你需尋十分！他人可順風順水，你需逆流而上，披荊斬棘！”
青霖的聲音如同重錘，敲打在姜奕心上，讓他剛剛升騰的熱血瞬間冷卻，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壓力和一種近乎絕望的艱難感。
“路，老夫已爲你點明。”青霖看着姜奕變幻不定的臉色，最終沉聲道，“是甘於平庸，被這天地磨滅，還是抓住那一線渺茫之機，以凡體之姿，行逆天之事，踏上那條遍布荊棘卻直指大道的無上之途？選擇，在你。”
冰窟內陷入了死寂。只有寒潭深處那株沉寂的元蓮，偶爾逸散出一絲微弱的紫暈。林小草懸浮在空中，靜靜地看着下方，她能感受到姜奕身上那股劇烈翻騰的情緒風暴。
姜奕低着頭，看着自己布滿傷痕和老繭的雙手。青霖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刻刀，在他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無垢凡體的真相，未來的輝煌可能，以及眼前那令人窒息的艱難……種種情緒激烈碰撞。
許久，許久。
他緩緩抬起了頭。眼中的迷茫、苦澀、失落……種種負面情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般的堅定！那是一種認清了前路險阻，卻依然選擇邁步向前的決絕！
他看向青霖，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一字一句道：
“別人練一遍，我就練一萬遍！”
“別人尋一分機緣，我就用命去搏十分！”
“這路……再難，我也要走下去！”
話音落下，他胸口的古玉，似乎感應到了主人心志的蛻變，驟然變得滾燙！一股微弱卻異常精純的暖流，無聲無息地涌入他的丹田氣海！
青霖看着姜奕眼中那重新燃起、並且更加熾烈、更加堅定的火焰，眼中終於掠過一絲真正的贊許。他微微頷首，袖袍之中，一枚古樸的玉簡，悄然滑入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