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的‘冷’，也是被塑造的。” —— 來自阿莫的《溯源筆記·逃離之後》
重型能量武器充能的低沉嗡鳴如同死神的嘆息，壓過了倉庫中斷壁殘垣燃燒的噼啪聲。
2086 處重甲戰士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在空曠的空間內回蕩，不帶一絲情感，只有絕對的命令和殺意。
“放下武器。目標‘溯源師’，必須回收。”
“其餘人員，格殺勿論。”
探照燈刺目的光柱將彌漫的煙塵照得如同舞台，牢牢鎖定在筋疲力盡、傷痕累累的四人身上。
阿莫被周顧半架着，幾乎無法站立，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顱內的劇痛。
上官玥和那名僅存的 B 組隊員（代號 B2）緊握武器，擋在前面，但面對數倍於己、裝備精良的重甲戰士，突圍的希望渺茫得像風中殘燭。
上官玥的眼中燃燒着不甘的火焰，她死死盯着那個發號施令的重甲戰士，仿佛要透過面甲看清後面那張臉。
B2 的呼吸格外粗重，握槍的手因爲脫力和緊張而微微顫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周顧動了。
他沒有放下武器，也沒有試圖溝通。
他的動作快得幾乎超出肉眼捕捉的極限！
只見他猛地將幾乎虛脫的阿莫往上官玥的方向一推，同時另一只手已經從大腿側袋抽出了一個不過拇指大小、像是某種信號發射器的黑色裝置，拇指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頂端的按鈕！
“咻——！”
一道極其細微、但頻率極高的尖銳信號音瞬間爆發，穿透倉庫的嘈雜，射向天際！
幾乎在同一瞬間，周顧對着麥克風，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極致的語速，吐出一串代號和指令：
“授權碼：普羅米修斯之焰！最高緊急協議！請求‘天罰’級軌道精準打擊！坐標：第七工業園，B7 倉庫，以我的信號源爲中心，半徑五十米，無差別飽和覆蓋！立刻執行！”
指令清晰，決絕，沒有絲毫猶豫！
“重復！立刻執行！”
整個倉庫，甚至連同那些重甲戰士，似乎都因爲這突如其來的、瘋狂到極點的指令而出現了刹那的死寂！
軌道打擊？！無差別飽和覆蓋？！他要把自己也一起埋葬在這裏？！
爲首的重甲戰士面甲下的電子眼瘋狂閃爍，似乎在進行急速的權限核實和風險評估。一秒後，他發出了驚怒的咆哮：“阻止他！最高優先級！”
所有重甲戰士的能量武器瞬間抬起，鎖定了周顧！
但就在他們扣下扳機的前一刻 ——
周顧猛地將那個還在發射信號的裝置狠狠砸向地面，同時身體如同鬼魅般向側後方暴退，一把拉起還沒反應過來的阿莫和上官玥，嘶吼道：
“走！進地下！原路返回！快！！”
他的聲音因爲極致的力量爆發而有些失真，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瘋狂的決絕！
上官玥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
那是詐！
是爭取最後時間的死亡豪賭！
軌道打擊或許存在，但絕不可能如此迅速和無差別！
周顧是在用一個無法立刻驗證的、極高權限的指令震撼對方，賭他們不敢立刻冒險，賭那零點幾秒的遲疑！
“走！”上官玥沒有任何猶豫，一把架起阿莫的另一只胳膊，和隊員 B2 一起，跟着周顧如同自殺般沖向剛剛逃出來的、那個還在不斷發生爆炸和坍塌的通往地下農場的樓梯口！
“咻咻咻——！”
已經反應過來的重甲戰士的能量光束如同暴雨般傾瀉在他們身後，將地面和牆壁打得碎屑橫飛！
灼熱的氣浪灼燒着他們的後背！
“轟隆！”
一塊巨大的燃燒着的天花板構件砸落下來，正好隔斷了追兵的視線和火力！
四人不顧一切地沖下搖搖欲墜的樓梯，重新投入地下那片火海、濃煙、能量肆虐的地獄。
“這邊！”
周顧仿佛對這裏的地形已經了如指掌，即使在目前的能見度極低的情況下，依舊能精準地找到方向。
他帶着三人避開了主要的塌陷區域，沖向了另一個遠離反應爐爆炸中心的、更加狹窄的維護通道。
身後傳來重甲戰士們的沉重的腳步聲和憤怒的吼聲，顯然他們也緊隨之後沖了下來，窮追不舍！
爆炸聲、火焰燃燒聲、建築結構的坍塌聲、後方追兵的武器射擊聲、還有那些尚未死去的生物“原料”的微弱呻吟聲……交織成了一曲近乎末世毀滅般的交響樂。
阿莫被兩人拖着，意識在劇痛和昏迷的邊緣反復掙扎。
他只能模糊地感覺到周顧抓着他胳膊的手，冰冷，卻異常穩定，仿佛無論周圍是何等煉獄，這只手都不會鬆開。
他們一頭扎進了那條狹窄的維護通道。
這裏似乎暫時還沒有被大火和爆炸完全波及，但濃煙彌漫，幾乎無法呼吸。
“B2！封住入口！”周顧厲聲下令。
B2 —— 那名受傷的隊員毫不猶豫，掏出身上最後兩枚高爆炸藥，設置好延時，用力扔向通道入口！
“轟！！”劇烈的爆炸聲響起，碎石和煙塵彌漫，暫時封死了入口，也擋住了追兵。
但與此同時，更大的結構坍塌從他們頭頂傳來！
這條通道也快要撐不住了！
“前面左轉！有個舊的通風井！通往地面！”周顧的聲音在一陣咳嗽聲中響起。
四人拼命向前奔跑。
阿莫感覺自己的肺快要炸開了，眼前陣陣發黑。
終於，他們看到了那個鏽蝕的、通往上方的手腳架井。
但井口被一道厚重的金屬格柵封死了！
“讓開！”上官玥上前，將能量手槍內剩餘的最後能量集中射擊在格柵的鎖具上！
火花四濺，然而鎖具只是微微變形！
周顧立刻推開她，撿起了地上一根斷裂的金屬管，插入格柵縫隙，全身力量爆發，肌肉繃緊，額角青筋凸起，發出一聲低吼！
“嘎吱——！”令人感到牙酸的金屬扭曲聲響起，那厚重的格柵竟然被他用蠻力硬生生撬開了一個足以讓人通過的縫隙！
“上去！”周顧吼道，一把將阿莫先推了上去，然後是上官玥和 B2。
就在周顧自己也要鑽出來時，身後通道內傳來一聲巨大的坍塌聲！整個通道徹底垮塌了！
灼熱的氣流和煙塵從縫隙中噴涌而出！
周顧被氣浪沖得一個踉蹌，差點跌回去。
上官玥和 B2 眼疾手快，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奮力將他拖了出來！
四人狼狽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咳出黑色的煙塵。
外面依舊是工業園區荒涼的夜景，但遠處已經傳來了刺耳的警笛和秩序司大規模的武裝車輛開進來的聲音 —— 因爲周顧之前的呼叫，他們的援軍終於到了！
暫時，安全了。
阿莫癱在地上，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腦袋裏如同有無數只蜜蜂在嗡嗡作響。
他偏過頭，看到周顧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段廢棄的管道，正在檢查自己手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那是——剛才周顧撬動格柵時被尖銳的金屬劃開的傷口，但他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熟練地用止血凝膠進行處理。
上官玥的情況稍好，但也有多處擦傷，作戰服也早已經破損。
她正警惕地注視着四周，並用加密頻道聯系援軍，指引方向。
那名 B2 隊員則靠在一旁，臉色蒼白，給自己注射着急救針劑。
劫後餘生的寂靜籠罩着四人，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和遠處的警笛聲。
阿莫的目光，無法從周顧身上移開。
剛才，那個，不，有好幾個電光火石的瞬間：
周顧毫不猶豫地按下了信號器、下達了那近乎自殺的軌道打擊指令、以及最後那非人的力量和冷靜……一次又一次地沖擊着他的認知。
這個男人，絕不僅僅是秩序司的執法專員，甚至可能，也不僅僅是文明署的一名督察。
他剛才調動的權限、表現出的決斷力、以及那種將自身也置於賭桌上的瘋狂……都遠遠超出了一個執法人員的範疇。
他，到底是誰？他背負着什麼？他那冰冷的表象下，究竟隱藏着怎樣的過去和目的？
還有……他爲什麼要如此不惜代價地……保護自己？只是因爲自己是他的任務所需要的一個“工具人”嗎？
無數的疑問在阿莫混亂的腦海中盤旋。
就在這時，周顧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處理傷口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抬起眼，看向阿莫。
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裏，依舊看不出太多情緒，但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或許是因爲剛才的生死與共，或許是因爲阿莫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絲殘留的恐懼。
周顧沉默了幾秒，然後緩緩開口，聲音因爲吸入煙塵而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
“三年前，‘星骸’案件現場。”
周顧頓了頓。
“那個差點被外星遺物能量同化、卻憑借一己之力將失控的能量流導入地脈，救了現場十七名研究員和五名秩序司高級專員的人……是你，對嗎？”
阿莫的瞳孔猛地收縮，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星骸案件！
那是他能力失控的開始，也是他職業生涯的終點！
那件事被文明署列爲高度機密，所有細節都被封存，外界只知道是一次嚴重的能量泄露事故……
周顧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他還知道什麼？！
周顧沒有等他的回答，只是繼續看着他那雙因爲震驚而睜大的眼睛。
周顧仿佛在透過它們，看着三年前那個在能量風暴中心、渾身是血卻眼神倔強的年輕溯源師。
“那份內部報告裏，你的名字被隱去了。但他們記錄下了那能量的強度和你的處理方式。”
周顧的聲音很平緩，卻像重錘一樣敲在阿莫心上，“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工具’這個詞，用在你身上，是一種侮辱。”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阿莫蒼白的臉和還在微微顫抖的身體，最終又重新落回了自己手臂猙獰的傷口上，繼續着包扎傷口的動作，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冷靜，卻似乎又有什麼東西不那麼一樣了：
“你的能力很重要，阿莫。比你自己想象的，比我之前願意承認的，都要重要得多。不僅僅是爲了查案。”
“所以，在我倒下之前，你不會有事。”
“這是承諾。”
他說完，便不再看阿莫，仿佛剛才那番近乎剖白的話只是例行公事的情況說明。
阿莫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冷硬的側臉，看着他那熟練包扎傷口的手指，看着他那仿佛永遠也不會彎曲的脊背……
冰冷的話語，卻比任何熾熱的誓言都更加沉重，更加……真實。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堵在阿莫的喉嚨口，有些酸澀，卻又帶着一絲奇異的、冰冷的暖意。
原來，他早就知道。
原來，他的冰冷之下，藏着對他這樣的……“認可”？
就在這時，大批秩序司的車輛和武裝人員終於趕到，將這片區域團團包圍。
醫護人員沖上前來爲他們進行緊急處理和檢查。
上官玥走過來，看着周顧和阿莫之間那微妙的氣氛，挑了挑眉，但沒有多問，只是對周顧說：“援軍到了。現場會被徹底封鎖。那個面具軍官和重甲戰士們的屍體或者活口，都會被找到。”
周顧點了點頭，站起身，又恢復了他那副一貫的冷面督察的模樣，開始冷靜地向剛趕來的現場指揮官下達指令，要求徹底搜查、隔離、以及進行最高級別的信息管制。
阿莫在醫護人員的攙扶下躺上了擔架，他被注射了鎮靜劑，一陣強烈的困意襲來。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最後看到的：
是周顧站在現場的一片狼藉和燈光中，指揮若定的冰冷身影。
以及那句在阿莫腦海中不斷回響的、如同寒冰烙印般的承諾。
“……在我倒下之前，你不會有事……”
冰，與火，在這廢墟之上，如同誓言。
而真正的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