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城的海風帶着鹹溼的暖意,吹得蘇晚額前的碎發微微揚起。她站在 “藍桉服裝廠” 的門口,看着招牌上褪色的油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帆布包上的補丁 —— 那是上周縫補時,被縫紉機針扎到的痕跡。
來這裏三個月了。
從最初踩着雪離開北方,到如今穿着薄外套就能出門,日子像海邊的潮汐,緩慢卻堅定地向前推進。她的小腹已經明顯隆起,走路時需要微微挺着腰,設計稿上的線條卻越來越流暢。
“蘇晚,你的‘海浪系列’樣衣出來了!” 廠長拿着件淺藍色連衣裙跑過來,布料上的波紋圖案是蘇晚根據潮汐記錄手繪的,領口處綴着細小的貝殼扣,“合作方說要追加訂單,還問能不能獨家代理!”
蘇晚接過樣衣,指尖拂過細膩的棉麻面料。這是她來南方後設計的第一個系列,靈感來自父母老宅院裏那棵被台風刮倒的藍桉,樹幹上的紋路像極了海浪。
“真的嗎?” 她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雀躍。
“當然是真的!” 廠長拍着她的肩膀,笑得眼角堆起皺紋,“你這設計有靈氣,比那些抄來抄去的強多了。這次的稿費夠你請個月嫂了!”
蘇晚低頭看着小腹,那裏傳來一陣溫柔的胎動。這三個月,她靠着微薄的底薪和零星的設計費過活,省吃儉用,連水果都只敢買臨期打折的。這筆稿費,是她靠自己掙來的第一筆 “巨款”,足夠支付生產費用,還能剩下些給孩子們買奶粉。
拿到稿費那天,蘇晚去了海邊。夕陽把海面染成金紅色,她坐在礁石上,把裝着錢的信封埋在沙裏,又挖出來,反復幾次,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寶寶們,看到了嗎?媽媽能掙錢養你們了。” 她輕聲說,海風卷着她的聲音飄向遠方。
可她沒料到,更大的機會會突然降臨。
那天她正在畫新系列的設計稿,廠長拿着個燙金信封走進來:“蘇晚,傅氏集團旗下的設計公司發來邀請函,說有個去米蘭交流學習的名額,問你願不願意去。”
傅氏集團?
蘇晚的指尖猛地頓住,鉛筆在畫紙上劃出道歪扭扭的線。她認得這個名字,是傅景深的公司。
“說是針對新銳設計師的扶持項目,包往返機票和住宿,還發生活補助。” 廠長把信封遞給她,“我看了下要求,你完全符合。去米蘭深造半年,對你以後發展有好處。”
蘇晚捏着信封,指尖冰涼。她幾乎能肯定,這是傅景深的安排。他總是這樣,用最體面的方式,不動聲色地幫她鋪路。
“我……” 她想說 “我不去”,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米蘭。
那是她學設計時最向往的城市,有世界頂級的時裝周,有她臨摹過無數次的大師手稿。如果能去那裏學習,她的設計水平一定會突飛猛進,將來也能給孩子們更好的生活。
可這是傅景深給的機會。
她想起父母的死,想起那場被迫的交易,心裏像堵着塊石頭。
“你好好考慮下,明天給我答復。” 廠長看出她的猶豫,沒再多說。
那個晚上,蘇晚失眠了。她坐在窗邊,看着海面上的漁火,手裏捏着顧盼寄來的信。顧盼說凌曜最近把自己埋在工作裏,瘦了很多,還說 “他好像在找什麼,總問起你的消息”。
蘇晚把信揉成一團,又小心翼翼地展開,撫平褶皺。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被過去束縛了。
第二天一早,她找到廠長:“我去。”
去米蘭,不是爲了傅景深,是爲了自己,爲了肚子裏的孩子。她要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大到能抵御一切風雨,強大到能坦然面對過去的恩怨。
辦理籤證的過程很順利,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暗中推動。出發前一周,蘇晚收到個匿名包裹,裏面是兩本厚厚的意大利語詞典,和一張米蘭市區的地圖,上面用紅筆標出了離設計學院最近的超市和醫院。
蘇晚把詞典放進行李箱,指尖劃過地圖上的紅筆痕跡,突然很想對傅景深說聲 “謝謝”。
離開南方小城的那天,廠長和同事們來送她。海邊的風很大,吹得她的裙擺獵獵作響。她抱着大家湊錢買的嬰兒車,眼眶泛紅:“等我回來,一定給咱們廠設計個爆款系列。”
“到了那邊好好照顧自己,有事就給我們打電話。” 廠長塞給她袋本地特產的魚幹,“給孩子們嚐嚐。”
蘇晚點點頭,轉身走上碼頭的渡船。船開的時候,她回頭望去,看到同事們還站在岸邊揮手,像一群溫暖的星星。
去米蘭的飛機上,蘇晚鄰座是個意大利老太太,看到她的肚子,笑着用蹩腳的中文說:“寶寶很乖。”
蘇晚摸了摸小腹,那裏傳來溫柔的胎動,像是在回應。她從包裏翻出顧盼送的平安符,裏面還夾着她寫的信 —— 這次是給顧盼的:
“盼盼,我要去米蘭了。不是傅景深強迫的,是我自己的決定。我想變得更好,想給孩子們一個光明的未來。
南方小城很好,人很善良,海也很美。等我從米蘭回來,或許會再回到這裏,開家小小的設計工作室。
凌曜那邊…… 別再跟他提起我了。讓我們都往前看吧。
替我多去看看爸媽,告訴他們,我在學着長大,學着堅強。
等我回來。
—— 晚晚”
飛機起飛時,蘇晚看着舷窗外漸漸縮小的海岸線,像條閃着光的銀帶。她知道,這趟旅程意味着新的開始,也意味着要面對更多未知的挑戰。
但她不怕。
因爲她不再是那個只能在風雨中飄搖的菟絲花了。她的身體裏孕育着新的生命,她的心裏燃燒着對未來的希望,她的筆下描繪着無數種可能。
蘇晚閉上眼睛,感受着機身的震動。
再見了,南方的海。
再見了,暫時的安寧。
再見了,那些尚未說出口的感謝與原諒。
當飛機穿過雲層,飛向遙遠的異國他鄉時,陽光透過舷窗照進來,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暖洋洋的。
蘇晚的嘴角,終於揚起一抹釋然的笑。
她知道,真正的新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