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沈未晞幾乎是憑着本能,在濃重的夜色和刺骨的寒風中,一路潛行回到錦瑟院。

她的心跳依舊如同失控的奔馬,在胸腔裏狂野地沖撞,每一次搏動都震得她耳膜轟鳴。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卻帶不走那股從祠堂深處沾染上的、腐朽而血腥的寒意,以及那驚世駭俗的猜想所帶來的、幾乎要將她靈魂凍結的冰冷。

長命鎖……陸珩……婉娘的孩子……

這些碎片在她腦中瘋狂旋轉、碰撞,拼湊出一個足以顛覆一切的可怕輪廓。

她甚至不敢去細想那個孩子可能的去向。是生?是死?如果活着,他如今身在何方?頂着誰的身份?享受着怎樣的富貴?而他的生母,卻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祠堂,十年瘋癲,抱着一個空匣子苦苦哀求着根本不存在的“救命藥”!

這侯府的光鮮之下,究竟埋藏着多少如此肮髒血腥的秘密?!

她悄無聲息地翻窗回到內室,冰冷的身體接觸到室內略微溫暖的空氣,忍不住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夫人!”一直提心吊膽守着的春曉立刻撲了上來,觸到她冰涼的雙手和蒼白如紙的臉色,嚇得聲音都變了調,“您……您這是怎麼了?可是遇到什麼事了?”

她慌忙將沈未晞扶到榻上,扯過厚厚的錦被將她裹住,又手忙腳亂地去倒熱茶。

沈未晞任由她擺布,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虛空的一點,瞳孔深處是尚未散盡的驚悸和翻涌的黑色浪潮。她接過春曉遞來的茶盞,雙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溫熱的茶水潑灑出來,浸溼了被面。

“夫人……”春曉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恐懼攫住了她。

那滾燙的液體觸及皮膚,才仿佛將沈未晞從冰冷的噩夢中稍稍拉回。她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的驚濤駭浪已被強行壓下,只餘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死寂。

“我沒事。”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異常平靜,“外面可有動靜?”

春曉見她神色駭人,不敢多問,連忙回道:“沒有,一直很安靜。只是……只是前頭祠堂那邊,好像鬧騰了一陣,隱約有哭喊聲,但離得遠,聽不真切。”

果然,張嬤嬤搜查祠堂的動靜,還是傳了出來。

沈未晞眸光一凜。張嬤嬤今夜一無所獲,還驚動了婉娘,以她的性子,絕不會善罷甘休。她必須盡快從冬凝嘴裏挖出更多東西!

“冬凝如何?”她問。

“一直昏昏沉沉的,奴婢按您的吩咐喂了水,沒讓她睡死,但也……也沒問出什麼。”春曉低聲道。

沈未晞掀開被子,站起身。身體的顫抖已經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殘忍的鎮定。“取我的披風來。再去小廚房,要一碗參湯,要滾燙的。”

“夫人,您還要出去?”春曉驚道。

“不去外面,”沈未晞眼神幽冷,“去廂房。”

廂房內,燈火如豆。冬凝蜷在榻上,似乎睡着了,但眉頭緊鎖,呼吸急促,顯然睡得極不安穩。臉上的傷痕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愈發猙獰。

沈未晞示意春曉將參湯放在一旁,自己則在榻邊的繡墩上坐下,靜靜地看着冬凝。

她沒有立刻叫醒她,只是等待着。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只有冬凝不安的囈語和窗外永無止息的風聲。

終於,冬凝似乎被噩夢魘住,猛地抽搐了一下,驚醒過來,茫然地睜大眼睛,對上沈未晞冰冷沉靜的視線,頓時嚇得一縮,下意識地又要往被子裏躲。

“醒了?”沈未晞開口,聲音平直,沒有任何情緒,“把這碗參湯喝了,提提神。”

春曉端過參湯。冬驚疑不定地看着那冒着熱氣的碗,又看看沈未晞,不敢接。

“放心,沒毒。”沈未晞淡淡道,“要殺你,不必等到現在。”

冬凝顫抖着伸出手,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滾燙的湯水似乎讓她冰冷的身體恢復了一絲暖意,也讓她稍微鎮定了一些,但眼神裏的恐懼絲毫未減。

一碗湯見底,沈未晞讓春曉接過空碗,卻沒有讓她離開,只道:“守在門口。”

春曉會意,立刻退到門外,將房門輕輕掩上。

屋內只剩下她們二人。

沈未晞的目光重新落回冬凝臉上,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帶着一種洞穿一切的、沉重的壓力,讓冬凝無所遁形。

“方才,我去了一趟祠堂。”沈未晞開口,第一句話便如同驚雷,炸得冬凝渾身一僵,瞳孔驟然收縮!

“我見到了婉娘。”沈未晞繼續道,語速平緩,卻字字如錘,敲打在冬凝的心上,“她很不好,瘋得厲害,抱着一個空匣子,念叨着她的寶兒病了,需要藥救命。”

冬凝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臉色慘白如鬼。

“我還看到了一樣東西,”沈未晞盯着她的眼睛,不放過她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一塊長命鎖。銀的,繡着梅花。”

“哐當!”冬凝手中的空碗脫手掉落在地,發出刺耳的脆響!她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骨頭,癱軟下去,若不是靠着榻沿,幾乎要滑到地上。她死死地盯着沈未晞,嘴唇哆嗦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如同決堤般洶涌而出,充滿了巨大的、無法言說的驚恐和絕望。

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沈未晞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後一絲僥幸也徹底粉碎。

她俯下身,逼近冬凝,聲音壓得極低,卻帶着一種令人膽寒的威懾:“告訴我,冬凝。把你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我。那個孩子,是不是還活着?他在哪裏?那字符,那藥,到底是爲了誰?”

冬凝崩潰地搖着頭,涕淚交加,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瀕死般的抽氣聲。

“說!”沈未晞猛地抓住她瘦削的肩膀,指尖用力,幾乎要掐進她的骨頭裏,“你以爲你死了就能守住秘密?張嬤嬤今天能對你用刑,明天就能讓你‘意外’落井或者‘急病暴斃’!你護着的到底是什麼?是一個早就被遺忘的瘋婦,還是一個根本不在乎你死活的主子?說出來!只有我能給你一條生路!”

巨大的恐懼和沈未晞話語中冰冷的現實徹底擊垮了冬凝。她猛地抓住沈未晞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她的皮肉,聲音破碎得不成調子:“……活……活着……小公子……他……他……”

就在她即將吐出那個石破天驚的名字的瞬間——

“砰!砰!砰!”

錦瑟院的院門被人從外面用力拍響,聲音急促而粗暴,在寂靜的深夜裏如同驚雷炸開!

緊接着,周嬤嬤那幹硬尖利的聲音穿透門板,清晰地傳了進來:“開門!老夫人有令,即刻搜查各院,捉拿偷盜器皿的同黨!快開門!”

屋內的兩人同時僵住!

冬凝眼中剛剛聚集起的一點決絕瞬間被更大的恐懼碾碎,她猛地鬆開手,整個人縮成一團,如同受驚的鵪鶉,瑟瑟發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沈未晞緩緩直起身,面沉如水。

來了。趙氏和張嬤嬤的反擊,來得比她預想的更快!更狠!

直接以捉拿“同黨”爲名,強行搜查各院!這是要徹底撕破臉皮,將她置於死地!

腳步聲和呵斥聲已經在院中響起,顯然守門的婆子根本不敢阻攔周嬤嬤帶來的人。

沈未晞深吸一口氣,極快地俯身,在冬凝耳邊用氣音留下一句:“想活命,就記住,你什麼都不知道!一切有我!”

說完,她猛地轉身,一把拉開房門,對守在門外、臉色煞白的春曉疾聲道:“看好她!”隨即大步迎了出去。

剛走到院中,便見周嬤嬤帶着四五個手持棍棒、凶神惡煞的粗使婆子闖了進來,燈籠火把將小院照得亮如白晝。夏竹和秋紋也被驚動,衣衫不整地跑出來,看到這陣仗,嚇得腿軟,縮在廊柱後面不敢出聲。

周嬤嬤一見沈未晞,三角眼裏閃過一絲狠戾,皮笑肉不笑地行了個禮:“深夜打擾夫人休息,老奴也是奉命行事。有丫鬟招供,說盜竊的器皿可能藏匿在錦瑟院,老夫人震怒,命老奴務必徹查清楚,還請夫人行個方便,讓老奴的人進去搜一搜,也好還夫人一個清白。”

話說得冠冕堂皇,眼神卻如同毒蛇,死死盯住沈未晞。

沈未晞站在廊下,夜風吹起她未簪釵環的鬢發,單薄的身影在火把的光影中顯得有些脆弱,她的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平靜得可怕,甚至帶着一絲冰冷的嘲諷。

“嬤嬤真是忠心勤勉,這般時辰還要爲母親分憂解難。”她緩緩開口,聲音在寒夜裏清晰傳出,“搜,自然可以。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嬤嬤解惑。”

周嬤嬤皺眉:“夫人請講。”

“既是捉拿偷盜器皿的同黨,搜檢贓物,”沈未晞目光掃過那些手持棍棒的婆子,“爲何嬤嬤帶來的人,個個手持凶器,如臨大敵?莫非嬤嬤以爲,我這錦瑟院裏,藏匿的不是什麼器皿,而是江洋大盜不成?”

她語氣輕柔,話裏的釘子卻尖銳無比。

周嬤嬤臉色一僵,強笑道:“夫人說笑了,下人們粗手笨腳,拿着棍棒以防萬一罷了……”

“以防萬一?”沈未晞打斷她,聲音陡然轉冷,“防什麼萬一?是防我阻攔,還是防我院裏的人反抗?嬤嬤這般陣仗,知道的說是搜查,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要來抄家滅門呢!”

她上前一步,目光如冰刃般直刺周嬤嬤:“母親素來仁厚持重,最重規矩體統。便是搜查,也當時管事嬤嬤帶着賬冊清單,一一核對,豈容這般持械闖入、如匪盜般的行徑?嬤嬤此舉,究竟是奉了母親之命,還是……假傳母親之意,行跋扈之事?!”

“你!”周嬤嬤被噎得臉色鐵青,指着沈未晞,氣得渾身發抖,“夫人休要血口噴人!老奴自然是奉了老夫人之命!”

“哦?”沈未晞眉梢微挑,“那便請嬤嬤將母親的對牌或手令出示一下。若無對牌手令,僅憑嬤嬤一面之詞,便要深夜持械搜查主母院落,請恕未晞不能從命!否則,日後府中人人效仿,豈不亂了套了?這侯府的規矩,還要不要了?”

她字字句句扣住“規矩”二字,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在寂靜的院子裏回蕩,壓得周嬤嬤和她身後那群婆子一時竟不敢妄動。

周嬤嬤氣得幾乎咬碎一口黃牙,她哪裏有什麼對牌手令!趙氏只是口頭吩咐她來拿人搜院,給她撐腰,卻沒想到沈未晞如此刁鑽,直接抓住程序不符發難!

“老夫人口諭便是命令!”周嬤嬤強撐着架勢,色厲內荏地吼道。

“口諭?”沈未晞冷笑一聲,“母親如今可在院中?若在,我此刻便隨嬤嬤一同去壽安堂,當面請示母親!若母親已安歇,那便請嬤嬤明日請了對牌再來!錦瑟院就在此處,跑不了!”

她態度強硬,寸步不讓。

周嬤嬤騎虎難下,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若真鬧到壽安堂去,趙氏也絕不會承認自己縱容她持械闖院,倒黴的只會是她自己。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氣氛緊繃欲裂之際——

“何事喧譁?”一個低沉而略帶不悅的男聲,忽然從院門口傳來。

衆人皆是一驚,循聲望去。

只見永寧侯陸珩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外罩玄狐大氅,不知何時站在了院門口,眉頭微蹙,面色不豫地看着院內這劍拔弩張的一幕。他身後只跟着一個提燈的小廝。

侯爺?!他怎麼會在這個時辰來錦瑟院?!

周嬤嬤頓時慌了神,連忙上前行禮:“老奴參見侯爺!驚擾侯爺,老奴罪該萬死!是、是老夫人吩咐,要搜查盜竊器皿的同黨……”

陸珩的目光越過她,落在廊下只穿着單薄衣裙、面色蒼白卻脊背挺得筆直的沈未晞身上,眼神幽深難辨。

沈未晞微微屈膝:“侯爺。”

陸珩緩步走進院內,目光掃過那些手持棍棒的婆子,臉色沉了下來:“搜查?需要這般陣仗?誰給你們的膽子,深夜持械驚擾主母?”

周嬤嬤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侯爺息怒!老奴……老奴只是怕有刁奴反抗……”

“放肆!”陸珩冷斥一聲,“府中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滾出去!”

周嬤嬤和那群婆子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瞬間走了個幹淨。

院內頓時只剩下陸珩、沈未晞,以及幾個嚇得魂不附體的丫鬟。

陸珩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沈未晞,語氣聽不出喜怒:“怎麼回事?”

沈未晞垂下眼睫,語氣平靜無波:“回侯爺,妾身也不知。周嬤嬤突然帶人持械闖入,聲稱奉母親之命搜查同黨,卻無對牌手令。妾身唯恐壞了府中規矩,不敢擅專,正欲與她去母親面前分辨,幸得侯爺駕臨。”

她三言兩語,將事情撇得幹幹淨淨,只強調“規矩”和“無令”。

陸珩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倒是……很守規矩。”

他的語氣有些微妙,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沈未晞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恭順:“妾身愚鈍,唯知謹守本分。”

陸珩沉默了一下,目光似乎在她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最終淡淡道:“夜深了,歇着吧。此事,我自會過問。”

說完,竟不再多言,轉身便帶着小廝離開了錦瑟院,來得突兀,去得也幹脆。

沈未晞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院門口的夜色中,袖中的手緩緩握緊。

他爲何會恰好出現?是巧合?還是……他一直讓人盯着錦瑟院的動靜?

今夜之事,看似她暫時逼退了周嬤嬤,甚至僥幸得了陸珩的“維護”,但她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趙氏絕不會罷休。

而那個關乎侯府最大秘密的孩子……冬凝未能說出口的那個名字……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斬落。

她轉身,看向廂房的方向,目光沉凝如鐵。

必須盡快撬開冬凝的嘴!

必須在所有人之前,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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