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如同無數根鋼針,刺透肌膚,直扎骨髓。巨大的沖擊力和水壓讓林微瞬間窒息,黑暗與冰冷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吞噬着她的意識。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籠罩着她。
就在她肺裏的空氣即將耗盡,身體不由自主向下沉淪的刹那,一股強烈的求生欲如同火山般噴發!她不能死!絕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個拙劣的構陷之下!姬燁的試探、系統的秘密、蘇婉清的警告、還有那高維觀測的恐怖真相……她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弄清楚!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恐懼和冰冷。她猛地睜開被湖水刺痛的眼睛,憑借着最後一絲清醒,雙腿用力一蹬,雙臂拼命劃動,朝着頭頂那片模糊的光亮掙扎而去。
“譁啦——”
破水而出的聲音在她自己聽來如同驚雷。她貪婪地大口呼吸着混合了水腥味的空氣,劇烈的咳嗽讓她幾乎直不起腰。冰冷的湖水順着頭發、臉頰往下流淌,單薄的夏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狼狽而脆弱的曲線。
岸上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劉御史張着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他身後的官員們面面相覷,眼神閃爍;周圍的侍衛宮女更是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水鬼還魂。
林微用手抹去臉上的水漬,目光穿過溼漉漉的劉海,第一時間精準地鎖定了高台之上那個玄色的身影。
姬燁依舊端坐着,姿態未曾改變分毫。但林微卻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極其復雜的情緒——那不是驚訝,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欣賞的銳利光芒,以及一絲幾不可察的、如釋重負般的鬆動?雖然那冰冷的殺意依舊存在,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樣純粹和濃烈。
他果然在看!在看她的反應,在看她的“表演”,或者說,在看她的……求生意志!
林微心中冷笑,很好,既然觀衆已經入戲,那她就將這場“絕地求生”的戲碼,演到極致!
她沒有立刻哭訴,也沒有指責,而是就那樣站在齊腰深的湖水裏,微微仰着頭,任由湖水從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像是一株飽受風雨摧殘卻倔強挺立的白蓮。她的身體因爲寒冷和恐懼而微微顫抖,但她的眼神,卻如同被淚水洗過一般,清澈、哀慟,卻又帶着一種不容侵犯的堅韌。
她抬起顫抖的手,指向岸上面如死灰的劉御史,聲音不大,卻因爲極致的壓抑而帶着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遍了寂靜的湖畔:
“劉大人……你就這麼想讓我死嗎?”
她沒有疾言厲色地控訴構陷,而是用一種悲愴的、帶着難以置信的語氣,直指核心。這一問,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辯駁都更具沖擊力。
劉御史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色厲內荏地喝道:“你……你休要胡言!是你自己失足落水,與本官何幹!”
“失足?”林微淒然一笑,那笑容映襯着蒼白的臉和溼透的衣衫,顯得格外脆弱又諷刺,“劉大人方才口口聲聲,證據確鑿,指認我勾結侍衛,破壞工程,戕害人命……那枚腰牌,此刻想必還在劉大人手中吧?如此‘鐵證’,豈是‘失足’二字可以掩蓋?”
她不等劉御史反駁,目光轉向高台之上的姬燁,淚水終於恰到好處地涌出,混合着湖水,沿着臉頰滑落。她沒有哭出聲,只是用那種飽含委屈、絕望卻又帶着最後一絲期盼的眼神望着他,仿佛他是這世上唯一可能還她公道的人。
“陛下……”她的聲音哽咽了,帶着令人心碎的顫音,“臣女自知身份卑微,蒙陛下不棄,委以督辦之職,日夜惶恐,唯恐有負聖恩。瑤池工程,關乎陛下聲譽,臣女豈敢有絲毫懈怠?”
“今日之禍,有人處心積慮,構陷臣女。那腰牌來源蹊蹺,證詞漏洞百出……臣女人微言輕,無力辯白。若陛下也認爲臣女罪該萬死,臣女……無話可說。只求陛下明察秋毫,莫要讓真正的罪魁禍首逍遙法外,莫要讓這瑤池仙林……蒙上不白之冤!”
說罷,她竟不再多看劉御史一眼,而是緩緩地、艱難地,試圖從湖水中走上岸。她的動作遲緩而費力,每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那落水後的虛弱和心灰意冷表現得淋漓盡致。她沒有求饒,沒有歇斯底裏,而是用一種近乎悲壯的沉默,將所有的冤屈和控訴,都融入了這無聲的行動之中。
這一招以退爲進,置之死地而後生,將她的脆弱與堅韌、委屈與忠誠,完美地展現在了姬燁和所有人面前。
效果是驚人的。
湖邊一片譁然。不少原本對林微抱有偏見或畏懼的官員和宮人,此刻看到她這般淒慘卻又倔強的模樣,心中都不由得生出了一絲同情和疑慮。是啊,若她真是罪魁禍首,何必如此拼命?那劉御史的指控,似乎也並非無懈可擊……
姬燁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林微。他看着她艱難地挪動腳步,看着她溼透的衣衫下微微顫抖的身體,看着她蒼白臉上那混合着淚水與湖水的絕望與堅韌。他放在龍椅扶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輕輕敲擊了一下。
終於,就在林微即將踏上岸邊的瞬間,姬燁開口了。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夠了。”
僅僅兩個字,卻讓整個湖畔瞬間鴉雀無聲。
姬燁緩緩站起身,目光先是在林微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難辨,隨即轉向面如土色的劉御史。
“劉愛卿,”姬燁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你彈劾林侍詔,證據便是那枚腰牌和幾個工匠的證詞?”
劉御史冷汗涔涔,硬着頭皮道:“是……陛下,人證物證俱在……”
“人證?”姬燁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朕方才似乎聽到,有侍衛稟報,找到了那個失蹤的王監工?還有……看管石夯的吏員,似乎也有新的供詞?”
劉御史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失!他顯然還沒收到這個消息!
就在這時,一隊侍衛押着幾個人匆匆趕來。爲首一人,正是失蹤多日的王監工,他渾身發抖,面如死灰。另一人則是那個看管石夯的瘦小吏員,他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連聲喊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是……是有人給了小人銀子,讓小人謊稱王主事靠近過石夯……小人罪該萬死!那腰牌……那腰牌也是別人讓小偷偷來,故意埋在那裏的!”
真相大白!
一切都是栽贓陷害!王監工是被收買後藏匿,吏員是被威脅作僞證,腰牌是偷來栽贓的!真正的幕後黑手,顯然精心策劃了這一切,劉御史不過是被推上前台的棋子!
現場一片譁然!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劉御史身上。
劉御史徹底崩潰了,癱軟在地,語無倫次:“陛下!臣……臣是被蒙蔽的!是有人……有人指使臣……”
“指使?”姬燁冷哼一聲,聲音如同寒冰,“身爲御史,風聞奏事,卻也需查證屬實。你聽信片面之詞,構陷朕親自任命的督辦,驚擾聖駕,該當何罪?”
他根本不給劉御史說出幕後主使的機會,直接定了他的罪!這看似雷霆手段,實則……更像是一種保護性的切割?他不想讓真相繼續深挖下去?
林微站在岸邊,冷眼旁觀着這一切。姬燁的反應,既在她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借她之手,敲打了某些人,清理了劉御史這顆棋子,卻又適時地掐斷了線索。這位帝王的心術,果然深不可測。
“拖下去,交由大理寺嚴加審問。”姬燁揮了揮手,侍衛立刻將癱軟的劉御史拖走。
處理完劉御史,姬燁的目光再次落到林微身上。此時的林微,渾身溼透,臉色蒼白,在初夏的微風中小幅度地顫抖着,看起來脆弱不堪。
姬燁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玄色蟠龍紋披風,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緩步走下高台,親自來到林微面前,將猶帶着體溫的披風,輕輕披在了她冰冷的身軀上。
這個舉動,勝過千言萬語。它無聲地向所有人宣告:林微,是他護着的人。之前的質疑、構陷,在此刻煙消雲散。
披風上傳來的溫熱讓林微微微一顫。她抬起頭,對上姬燁近在咫尺的目光。那目光中,審視依舊,殺意未完全消退,但似乎多了些別的東西……一種復雜的、難以言喻的探究,甚至是一絲……認可?
“愛妃受驚了。”姬燁的聲音低沉,只有他們兩人能聽清,“這一局,你破得漂亮。”
林微心中凜然,垂下眼瞼,低聲道:“臣女……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姬燁輕笑一聲,不再多言,轉身返回御座,下令道:“送林侍詔回宮,傳太醫好生診治。今日之事,到此爲止。瑤池工程,照常進行。”
一場滔天的風波,就以這樣一種戲劇性的方式,驟然平息。
林微裹緊帶着龍涎香氣的披風,在宮女侍衛的簇擁下離開。身後,是衆人敬畏復雜的目光,和高台上姬燁那深不見底的眼神。
她贏了這一局,險死還生。但她也更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腳下的路,依舊布滿荊棘。姬燁的“認可”背後,是更深的算計和更危險的遊戲。而那個真正的幕後黑手,此次未能得逞,絕不會善罷甘休。
絕地反擊,只是撕開了一道生存的口子。真正的較量,遠未結束。她需要盡快恢復體力,理清思緒,準備迎接下一輪,更猛烈的風暴。而這次落水,或許也是一個契機,一個讓她可以暫時退居幕後,仔細觀察,暗中布局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