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蕪指尖在逐塵劍的劍柄上輕輕一頓，並未接話。那男子眼中的星辰太過深邃，仿佛能將人的神魂都吸進去，讓她本能地生出警惕。
她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轉身便匯入了人流，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那道溫潤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背後，直到她拐過街角，才隱約感覺到那道視線收回。
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前方忽然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姐姐！”
江蕪抬眼，只見沈瑤提着裙擺朝她跑來，臉上帶着驚喜。是沈瑤！
江蕪停下腳步，眼中的警惕稍緩。
“我正要去找裴先生，”沈瑤拍了拍她的胳膊，語氣雀躍，“結果就遇上了你！”
她興沖沖地往江蕪來時的方向指了指：“就是街角那個卜卦攤，攤主就是裴先生，我每天都會去纏着他講一些新奇事，裴先生真的好厲害，知道好多事情。”
沈瑤眼底的崇拜都快要溢了出來。
“裴衍？”江蕪心頭微震，腳步下意識地頓住。
原來那算命先生就是裴衍。
她想起那張清雋的臉，那雙盛着星辰的眼，以及那被刻意壓制卻深不可測的修爲——這樣的人物，竟會在臨淵城的街角擺個算命攤。
“怎麼？姐姐已經見過裴先生了嗎？”沈瑤見她神色異樣，好奇地追問。
江蕪回過神，搖了搖頭：“只是路過時瞥見過一眼。”
“姐姐來臨淵城，要做什麼？”沈瑤點頭，眼睛亮晶晶的，“上次的還魂草救了爺爺，我還沒有好好感謝姐姐呢？”
“無妨，我辦完事便離開。”江蕪淡淡回應着，又望着街角的方向，那裏隱約能看到那抹素色的道袍。她沉默片刻：“我還有事，先走了”
沈瑤也不勉強：“那姐姐辦完去沈家找我，我要盡一下地主之誼！”
江蕪點了點頭。
沈瑤見江蕪答應，擺了擺手告別，便蹦蹦跳跳地朝街角跑去。
江蕪站在原地，看着沈瑤的身影停在卜卦攤前，與那叫裴衍的男子說了幾句話，男子微微頷首，笑容溫潤。
她收回目光，轉身往客棧走去。
江蕪在客棧窗前立了半宿，直到晨霧漫過窗櫺，終於下定決心。
或許，從裴衍口中，能探到些關於落凡天域的線索。
江蕪再次走向那條老街。此時的卜卦攤前尚無客人，裴衍正坐在小馬扎上，手裏轉着三枚銅錢，晨光落在他素色道袍上，泛起一層柔和的光暈。
“裴先生。”江蕪在攤前站定，開門見山，“我想打聽落凡天域的事。”
裴衍抬眸，眼中笑意不減：“姑娘昨日不是不願卜卦嗎？怎麼，今日改了主意？”
“我不是來卜卦的。”江蕪語氣平淡，“我想知道，如何才能抵達落凡天域。”
裴衍指尖的銅錢停了停，故作驚訝地挑眉：“想找蘇即白？”
江蕪一驚，直視着裴衍，“你認識？”
“不認識……”裴衍慢悠悠地將銅錢放回龜甲，指尖在木牌上輕輕敲擊，“但我確實知道如何抵達落凡天域，姑娘憑什麼覺得，我會幫你？”
“你修爲深不可測，卻屈居臨淵城擺攤，必然有所圖。”江蕪不動聲色地回敬，“或許我們能做個交易。”
“交易？”裴衍笑了，那笑容裏帶着幾分玩味，“可我瞧姑娘身上，似乎沒什麼能入我眼的東西。”
他目光掃過她的袖中，顯然早已察覺逐塵劍的存在，卻故意視而不見，“總不能用你那半吊子的開天訣來換吧？”
江蕪心頭一凜。他竟連開天訣都知道？
見她神色微變，裴衍笑得更從容了：“姑娘別急，我這人向來好說話。想知道落凡天域的入口不難，想知道蘇即白的行蹤也可以……”
他拖長了語調，目光緩緩落在江蕪的右手中指上戴着那枚溫清玄留的戒指。
“就用這個換。”裴衍的指尖點了點她的戒指，語氣輕描淡寫，“把它給我，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江蕪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這枚戒指是師尊的，遠比性命更重要。她攥緊手指，戒面硌得掌心生疼：“裴先生是在戲弄我？”
“戲弄？”裴衍收起笑容，眼中的星辰忽然變得幽深，“我從不說玩笑話。”
他頓了頓，添了句意味深長的話：“當然，姑娘也可以不換。但是去往落凡天域的入口數千年前就被毀了，黔靈大陸被斷了靈力源頭。這才靈力稀薄，資源匱乏…………”
江蕪看着他篤定的眼神，心裏盤算着：被毀了？那蘇即白爲何讓我去尋他？按理說他應當會留有線索？裴衍難道和他是一夥的？他們要這戒指幹嘛？
裴珩似乎能看透江蕪心思一般，輕佻笑了笑，開口：“我和蘇即白不是一夥的。他確實給你留了線索，不過……我給毀了！所以……除了我，再無人知道！”
江蕪低頭看了看指上的戒指。戒面被她摩挲得早已光滑溫潤，此刻卻像烙鐵般滾燙。
交易，還是不交易？
她能感覺到，裴衍的目光正牢牢鎖在她的指尖，帶着一種勢在必得的從容。
這個心思深沉的男人，從一開始就算準了她的軟肋。
“你最好沒騙我。”江蕪的聲音像被晨霜凍過，每個字都帶着碎裂的響。說話間，右手緩緩抬起，中指微屈，那枚戒指便順着指腹滑下，落在掌心。
裴衍的目光在她鬆開手指的瞬間亮了亮，快得像流星劃過深潭，卻被他很好地掩在眼底。
江蕪將戒指擲在卦攤的木案上，碰撞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的麻雀。“去落凡天域的方法，還有蘇即白在天域的具體位置一字不許錯。”
“姑娘放心。小本生意，當然講誠信”裴衍拾起戒指，指尖摩挲着，語氣裏終於帶了點真實的暖意。
裴衍指尖點向東方，“沿臨淵城向東行三百裏，見崖壁上生着九株倒懸的紫楠木，便找到那處暗河的源頭。需在子時三刻潛入，此時暗河水流最弱，能避開河裏的水蛟。”
江蕪屏息聽着，指尖無意識地絞緊袖口。
“入河後屏息行百丈，會觸到一塊刻着星圖的青石。”裴衍繼續道，“用你的血點在星圖中心的北鬥第七星上，傳送陣開啓時，你運轉流光訣，就能去往天域。記住，只能用你自己的血——蘇即白以自身靈力爲你留了道印記，這也是你能進入天域的唯一憑仗。”
他頓了頓，從案下摸出一卷泛黃的帛書推過去：“這是天域的簡略輿圖，標注了些靈力紊亂的極險之地，避開便是，至於蘇即白……”
裴衍指尖在龜甲上輕叩三下，三枚銅錢應聲躍起，在空中劃出銀亮的弧線，穩穩落回卦盤。
他俯身細看片刻，抬眼時眸中已凝起一層薄霧般的認真。
裴衍的目光落在帛書右下角的一處紅點上：“卦相顯示，他在天域的‘碎星淵’出現過。那地方是上古戰場遺跡，靈力駁雜，尋常修士進去便會被撕碎神魂，但對他那種修爲的人沒影響。”
江蕪抓起帛書，指尖撫過那處紅點，喉間發緊：“他在那裏做什麼？”
“那誰知道。”裴衍重新轉起銅錢，語氣淡了些，“或許在找什麼，或許在等什麼。不過碎星淵深處有座鎮魂塔，塔裏好似鎮壓着什麼，極其危險，姑娘若真要去，切莫靠近那塔。”
他抬眼看向江蕪，晨光穿過薄霧落在他眼底，竟有幾分難得的懇切。
江蕪將帛書折好塞進懷裏，逐塵劍的劍柄在袖中微微發燙。她沒再多問，轉身時只留下一句：‘’多謝“
裴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霧裏，才緩緩從袖中取出那枚戒指。陽光透過戒面，在木案上投下影子，而影子中心，一點金芒正隨着他的呼吸輕輕搏動。
“凌無渡啊凌無渡，”他低聲輕笑，指尖在戒面上輕輕一彈，“你藏了這麼多年的後手，終究會帶來怎樣的驚喜。真是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