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兩位“財神爺”後,舒幡家借住的小院子,總算恢復了暫時的平靜。
但平靜之下,是愈發沉重的現實。
葬禮的儀式結束,哀傷被日復一日的生計壓力沖淡。
舒明遠作爲逝者的兒子,按傳統一年內不能理發剃須。
不過十幾天,他下巴和兩鬢就冒出了青灰胡茬,配上深陷的眼窩,整個人透着一股愁苦。
林婉清的話越來越少,每天都在默默計算着家裏所剩無幾的積蓄。
他們一家三口擠在不足十平米的偏房裏,轉身都覺得局促。
到了晚上,父母壓抑的嘆息和輾轉反側的動靜,在寂靜中一下下敲擊着舒幡的神經。
她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末世養成的習慣讓她無法忍受這種被動的局面。
舒幡很清楚,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無論是次仁的粗獷支援,還是達瓦的巧妙周濟,都只是外力。
這個家,終究要靠她自己撐起來。
白天,她幫着林婉清做些家務,或借口散步,在拉薩的街道上溜達。
空氣裏飄着酥油燈和煨桑的混合氣味,轉經的老人手裏的經筒發出輕微的嗡鳴。
舒幡的注意力,全在那些看似尋常的物事上。
她假裝路過一座舊石塔,指尖在粗糙的石面劃過,一股精純的能量便滲入體內。
這股能量雖不及達瓦送的黑色石子,卻勝在源源不絕。
她還發現,老房子牆壁上鑲嵌的彩色石塊,甚至路邊隨意的瑪尼石堆,都蘊含着這種能量。
這片高原,是一座爲她準備的能量寶庫。
她開始有意識地尋找和吸收。
每晚等父母都睡熟,她就盤腿坐在床上,提純白天吸收的駁雜能量,再緩緩融入幹涸的經脈。
力量回歸的感覺,讓她心安。
與此同時,一些不對勁的苗頭,開始在高原顯現。
天氣變得詭異。
前一刻還豔陽高照,曬得人皮膚發燙,下一刻,厚重烏雲就壓過來,冷風卷着沙石刮得人睜不開眼。
可烏雲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陣風吹過,又恢復了晴朗。
不止是天氣。
親戚家在城郊,院後有個小牧欄。
舒幡發現,那些牲畜近來異常焦躁。
膘肥的犛牛開始用頭沖撞木質圍欄,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綿羊擠作一團,驚恐地咩咩叫,不肯吃草。
一天下午,親戚家的阿媽拉着林婉清的手,指着天上那塊來了又走的烏雲,用夾雜着藏語的漢語憂心忡忡地念叨。
“天,不對頭……地要動了……要出大事……”
林婉清聽得半懂不懂,只當是老人家迷信,溫言安慰了幾句。
舒幡卻聽得心頭一緊。
她能感覺到腳下大地深處傳來細微的、不規律的震動。
空氣中的能量流也變得紊亂。
這些征兆,普通人毫無察覺,在她的感知裏卻清晰無比。
這片土地,確實要出事了。
就在這時,達瓦又來了。
他穿着幹淨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段線條流暢的手腕。
卡其色的長褲襯得他雙腿修長。
他一走進這個雜亂的小院,周圍的一切都顯得粗糙起來。
“阿姨,叔叔。”
他先沖舒幡的父母頷首問候,禮節謙遜周到。
然後才轉向舒幡,嘴角漾開一點笑意。
“你的臉色,比前幾天好多了。”
舒幡也笑:“可能是拉薩的太陽養人。”
達瓦沒接她的玩笑,從隨身的布包裏拿出紙包遞給林婉清。
“阿姨,這是些風幹犛牛肉和奶渣,能放很久。最近天氣不好,少出門,家裏多備點吃的。”
他又轉向舒明遠。
“叔叔,最近牧區有傳聞,說牛羊不進食,地底下有悶響。按照藏醫的理論,這是‘隆’失衡的表現。天地不安,人也會心神不寧。您這幾天盡量待在屋裏,靜養爲主。”
他用藏醫的理論包裝了預警,既提醒了危險,又不至於引起恐慌。
林婉清感激地接過東西,連聲道謝。
舒幡看着達瓦,他清瘦的身形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單薄,但說出的每句話,都帶着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正說着,院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人未到,聲先至。
“舒幡!我跟你說,我找到個好地方!”
次仁沖了進來,他今天穿着黑色皮夾克,裏面是暗紅色的藏式襯衣,脖子上掛着一串綠鬆石鏈子,襯得他皮膚愈發黝黑。
他一眼就看見達瓦,眉頭立刻皺起,幾步擠到達瓦和舒幡中間,高大的身軀直接隔開了兩人。
“你怎麼又來了?”次仁的語氣很不客氣。
達瓦扶了扶眼鏡,看都沒看他,只對舒幡說:“若是有什麼需要,隨時讓人去我的診所找我。”
“她能有什麼需要!有我呢!”次仁立刻嚷嚷起來。
他一把抓住舒幡的手腕,獻寶似的說:“我前幾天去山裏轉了轉,發現一片地方,去年雨水好,今年的蟲草肯定長得不錯!我帶你去!挖一天,頂你爸在內地一個月掙的錢!”
九十年代,蟲草的價格已經開始瘋漲,是名副其實的“軟黃金”。
次仁這個提議,直接、粗暴,卻正中要害。
林婉清一聽,眼睛都亮了,但隨即又擔憂起來:“那太危險了!山裏路不好走,幡幡又是個女孩子……”
“阿姨你放心!”次仁拍着胸脯,砰砰作響,“有我呢!我在那山裏,比在自己家還熟!再說了,舒幡可不是普通女孩子!”
他扭頭看着舒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她能掀翻一頭牛!”
舒幡被他這誇張的吹噓逗笑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達瓦在一旁聽着,眉頭微蹙,輕聲開口:“次仁,現在山裏不安全。天氣反常,動物焦躁,很有可能是地震或者塌方的前兆。不要帶她去冒險。”
“你懂什麼!”次仁像是被踩了尾巴,瞬間炸毛,“你個天天搗鼓藥草的,知道山裏什麼情況?就是因爲天氣不好,蟲草才更值錢!等天晴了,上山的人多了,哪還有我們的份!”他這套邏輯,歪理十足,卻也符合他冒險家的性格。
“賺錢的機會以後還有,但生命只有一次。”達瓦的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膽小鬼!”次仁不屑地哼了一聲,他低頭看着舒幡,眼神裏帶着一絲挑釁和期待,“怎麼樣?敢不敢跟我去?就當是出去散散心,悶在這小院子裏都要發黴了!”
舒幡看着眼前對峙的兄弟倆。
一個要她安穩,一個要她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