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渡鴉號深處，引擎的嗡鳴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穿透冰冷的金屬艙壁，在狹窄的通道裏形成沉悶的回響。空氣裏混雜着機油、鏽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舊世機械的陳舊氣味。林爍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管壁，蜷縮在一條廢棄的通風管道分支裏。這裏遠離艦橋，遠離蘇槿那雙燃燒着冰冷怒火的眼睛，遠離老瘸那砂輪摩擦般的嗓音帶來的沉重壓力。黑暗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庇護所。
他攤開手掌。掌心躺着那管被蘇槿無情碾碎的抑制劑殘留物——幾片染着幽藍液體的鋒利玻璃渣。妹妹林澄蜷縮在冰冷床鋪上，腳趾覆蓋着死寂灰白的畫面，像一根燒紅的針，反復刺扎着他的神經。抑制劑沒了，希望似乎也碎成了渣。絕望如同管道深處彌漫的黑暗，一點點吞噬着他。
不能放棄。林爍猛地攥緊拳頭，玻璃碎片刺痛掌心，帶來一絲清醒的銳痛。他必須找到別的辦法。晶穹聯邦......抑制劑......鏽火黑市......總還有別的路子。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像一只在廢墟中尋找腐肉的鬣狗，開始仔細“傾聽”渡鴉號的聲音。
引擎的嗡鳴是主體。管道裏液體流動的細微汩汩聲。遠處似乎還有金屬摩擦的聲響......是老瘸在修理什麼？不，不是。這聲音更近，更......空洞。像是......風？
林爍屏住呼吸，將零存在感的天賦發揮到極致。他像一道沒有實體的影子，貼着鏽蝕的管壁，朝着那微弱氣流聲傳來的方向無聲移動。繞過幾個堆滿廢棄零件的轉角，避開一處滋滋漏着不明蒸汽的閥門，他在一條主通風管道下方，發現了一個被鏽蝕鐵網虛掩着的、僅容一人勉強鑽入的狹窄分支入口。一股帶着陳舊塵埃味道的微弱氣流正從裏面緩緩滲出。
就是這裏。他小心翼翼地挪開鏽跡斑斑的鐵網，身體像泥鰍一樣滑了進去。管道內部比想象的更窄，更壓抑。厚厚的灰塵覆蓋着一切，每一次移動都帶起嗆人的塵霧。他只能匍匐前進，手肘和膝蓋在冰冷的金屬上摩擦。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現一個略微開闊的拐角，氣流似乎也強了一些。
就在這時，他的指尖在厚厚的灰塵下，觸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方方正正的凸起。
林爍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撥開浮塵，一個巴掌大小、邊緣被磨得光滑的暗灰色金屬盒顯露出來。它被巧妙地卡在管道壁一處凹陷的焊縫裏，上面沒有任何標識，只有一角殘留着一點極其暗淡、幾乎被磨滅的塗裝痕跡——一個模糊的火焰齒輪輪廓。鏽火的標記！
是蘇槿藏的東西？他心中警鈴大作。但強烈的好奇和一種莫名的直覺驅使他小心地將盒子摳了出來。入手冰涼沉重。他摸索着邊緣，找到一個微小的卡扣，輕輕一按。
“咔噠。”
盒蓋彈開。裏面沒有預想中的武器或情報，只有一枚小巧的、半透明的菱形晶片。晶片內部，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如同星塵般的光點在緩緩流動。
記憶晶片？林爍皺眉。蘇槿爲什麼要把它藏在這種地方？他下意識地將晶片捏在指尖，湊近眼前仔細端詳。就在他的目光聚焦在晶片核心的刹那——
嗡！
晶片內部那些微弱的星塵光點驟然加速流轉！一道冰冷的、如同實質的幽藍色光束猛地從晶片中心射出，瞬間投射在他面前的管壁上！
林爍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光芒刺得眯起了眼。
幽藍的光線在布滿灰塵和鏽跡的管壁上迅速勾勒、構建。線條清晰、立體。那是一幅極其精密、詳盡的——地圖！地圖主體由冰冷的鋼鐵線條構成，無數通道、艙室、穹頂結構被精確標注，風格冷峻而高效，充滿了晶穹聯邦特有的秩序感。
地圖的中心，一個巨大的、如同倒扣水晶碗般的結構被高亮顯示。而就在這“水晶碗”的最核心深處，一個刺目的、不斷脈動着的猩紅色光點，如同心髒般跳動着！
猩紅光點的下方，一行冰冷的、由無數細密光點組成的通用文字浮現出來：
【M-00 母體收容實驗室 - 最高警戒區】
林爍的呼吸瞬間停滯！大腦一片空白！M-00！這個編號如同驚雷，瞬間劈開了他記憶的迷霧！第6章記憶當鋪中那撕裂靈魂的閃回畫面洶涌而至：巨大的圓柱形培養艙！艙壁上清晰的【M-00】編號！艙內沉睡在淡綠液體中的幼年林澄！
這枚晶片......記錄的是林澄的“出生地”？是灰燼母體的實驗室坐標？！這難道就是......林澄那個破布偶裏丟失的關鍵晶片？！它怎麼會在蘇槿手裏？！
巨大的震驚和無數疑問如同冰水灌頂，讓他渾身僵硬。他死死盯着那個猩紅跳動的光點，仿佛看到了妹妹林澄命運漩渦的中心。
就在他心神劇震，全副注意力都被這驚世駭俗的地圖所吸引的刹那——
“嘶嘶......”
一陣極其細微、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毫無征兆地從他頭頂上方的管壁傳來！
林爍猛地抬頭！
只見原本覆蓋着厚厚鐵鏽的冰冷金屬管壁上，不知何時，竟如同活物般“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流動的灰白色物質！它們像有生命的粘液，無聲無息地蔓延，速度快得驚人！目標並非林爍，而是直撲他手中那枚投射着地圖的菱形晶片！
灰燼粒子！它們怎麼會出現在渡鴉號內部？！它們是被晶片激活的母體坐標吸引來的？！
林爍瞳孔驟縮，幾乎是本能地想要縮手保護晶片！但太遲了！
那層流動的灰白色“粘液”如同貪婪的觸手，瞬間包裹住了晶片！晶片投射出的幽藍地圖光幕劇烈地閃爍、扭曲，發出一陣滋滋的電流雜音，猩紅的光點在掙扎中急速黯淡！
“不！”林爍低吼，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抓！指尖剛觸及那層冰冷滑膩的灰白物質，一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刺痛感立刻傳來！灰燼！它們正在侵蝕晶片！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嗒…嗒…嗒…”
清晰而冰冷的金屬敲擊聲，帶着一種宣告死亡的韻律，突然從林爍匍匐前進的反方向，管道入口的黑暗中傳來！
林爍的心髒瞬間沉到谷底！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凍結！
灰白色的“粘液”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包裹晶片的動作微微一頓。
林爍僵硬地、極其緩慢地回過頭。
幽暗的管道深處，距離他不到三米的地方，一個高挑的身影幾乎完全融入了陰影。只有那雙在黑暗中燃燒着冰冷火焰的眸子，如同兩點寒星，穿透塵埃，死死鎖定在他和他手中那枚被灰燼包裹、光芒明滅不定的晶片上。
蘇槿！
她不知何時已經堵死了唯一的退路。她的右手，那只完好的、此刻卻顯得比任何武器都更可怕的手，正用食指的指關節，一下，又一下，緩慢而有力地敲擊着冰冷的金屬管壁。那“嗒…嗒…嗒…”的聲音，正是死亡的倒計時。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寒。破損的衣袖下，那條刻滿滲血“正”字的機械臂安靜地垂着，在幽暗的光線下，那些刻痕如同無數張開的、無聲呐喊的嘴。
她的目光掃過林爍驚駭的臉，最終落在那枚被灰燼包裹、勉強透出一點幽藍和猩紅光芒的晶片上，眼神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僞裝。
“看來，”蘇槿的聲音響起，比金屬摩擦管壁的聲音更冷，更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着足以凍結靈魂的重量，“你不止是個麻煩，還是個......巨大的隱患。”
她微微歪了歪頭，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探針，刺向林爍因震驚和恐懼而收縮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在死寂的管道裏：
“那不是你該碰的東西，林爍。”
“更不是你那個‘妹妹’，該存在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