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管所那場意外的誤會,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的漣漪久久未能平息。
王小梅捏着那張嶄新的房契,指腹反復摩挲着邊緣的褶皺——這紙頁明明輕飄飄的,此刻卻沉得像塊浸了水的棉絮,不僅壓着她們母女在北京扎下的根,更系着一條通往失散親人的隱秘線索。
張婉如。華達進出口公司。
這兩個名字在心頭反復盤旋,像暗夜裏漸次亮起的燈,將原本模糊的前路照得透亮。
她不再是大海撈針般盲目尋覓,指尖終於觸到了能攥住的繩索。
接下來的幾日,王小梅把學業和家事打理得妥帖,餘下的光陰全撲在了尋訪上。
再去東城區那片簇新的寫字樓時,她不再是站在街角傻等的路人,腳步裏帶着篤定的方向。
她先是走進寫字樓大廳,目光在公司名錄牌上細細掃過。
當“華達進出口公司——606室”幾個字撞進眼裏時,她指尖在衣袋裏悄悄蜷了蜷,像握住了顆溫熱的石子。
接着,她在樓下徘徊片刻,瞅準個送文件的小哥,笑着搭話:
“師傅,請問六樓華達公司常加班嗎?我是師大的學生,想投實習簡歷,聽說張婉如總經理特別厲害?”
小哥擦着汗笑:
“何止厲害!張總那氣場,進了電梯都能讓人不自覺站直了。她們公司做進出口,忙得腳不沾地,不過聽說待遇特好。”
她又找保安打聽:
“大叔,您見過華達的張總嗎?是不是四十多歲,頭發梳得特精神那種?”
保安點頭:
“沒錯!每天車接車送,穿得特利落,走路帶風,一看就是幹大事的。”
信息一點點拼湊起來,與她那日在咖啡館窗外瞥見的身影漸漸重合。
時機差不多了。王小梅回到學校,泡了三天圖書館,把近期外貿政策報道翻了個遍,又憑着前世模糊的記憶和今生的理解,寫了份不足三頁紙的行業分析,字裏行間避開了青澀的學生氣,多了幾分沉穩的洞察。
她挑了張素淨的信紙,以“北師大大一新生”的身份落筆,言辭懇切卻不卑微:
“……拜讀華達公司近年業績,深爲張總魄力折服。晚輩對國際貿易略有淺思,附文呈上,懇請撥冗一閱。若能得前輩指點一二,幸甚至哉……”
信裏絕口不提相貌與身世,只像顆投入湖面的石子,求的是一圈能引她靠近的漣漪。
她將信和分析稿疊得方方正正,裝進信封,親自送到華達前台:
“麻煩您轉交張婉如總經理,學生王小梅敬上。”
等待的三天像拉得很長的線,每分每秒都在心頭磨着。
宿舍樓的傳呼電話響起時,她幾乎是撲過去接的。
“請問是王小梅同學嗎?張總請您明天下午三點來公司面談。”
掛了電話,手心的汗把聽筒都濡溼了。
她望着窗外的梧桐葉,深吸了口氣——第一步,成了。
次日下午,王小梅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藍襯衫,提前半小時站在寫字樓樓下。
風卷着落葉擦過鞋尖,她把布包往肩上緊了緊,裏面除了筆記本,還有個被摩挲得溫熱的小布包。
前台領着她穿過鋪着地毯的走廊,腳步聲被吸得悄無聲息,只剩心跳在耳膜裏擂鼓。
秘書敲了敲門,裏面傳來清晰利落的女聲:“進。”
門開的瞬間,王小梅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寬大的辦公桌後,張婉如正低頭看文件,白襯衫領口系着精致的絲巾,頭發挽成一絲不苟的發髻。
聽到動靜,她抬眼望過來,目光銳利如鋒,卻在觸及王小梅臉的刹那驟然頓住。
鋼筆“啪嗒”落在桌面,張婉如臉上的職業微笑僵成了錯愕,瞳孔猛地收縮,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她緩緩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一步一步走近,目光在王小梅臉上逡巡,從眉眼到唇角,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嘴裏喃喃着:“像……太像了……怎麼會……”
王小梅感覺喉嚨發緊,卻穩穩地迎着她的視線。
直到張婉如走到面前,呼吸都能拂過她的額頭時,她才慢慢打開布包,露出裏面半塊青白玉佩,斷口處的紋路像道未愈合的傷疤。
“張總,”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千鈞之力,“您認識它嗎?”
張婉如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猛地落在玉佩上。
她渾身一震,顫抖着拉開頸間的金鏈,另一塊玉佩滑了出來,與王小梅手中的那塊輕輕一碰,嚴絲合縫,拼成完整的圓形,上面“平安”二字終於重見天日。
“這……這是……”
張婉如的聲音碎成了片,眼淚毫無預兆地涌出來,
“你媽媽……她是不是叫張婉蘋?她左肩後是不是有塊花瓣形的紅胎記?!”
積壓多年的情緒在這一刻決堤,王小梅的眼淚洶涌而出,她用力點頭,聲音哽咽卻清晰:
“是!我媽媽叫張婉蘋!她總說夢見一個和她長得一樣的妹妹……”
“姐——!”
張婉如再也繃不住,四十年來的尋找、愧疚、思念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她一把將王小梅緊緊抱住,力道大得像要將她揉進骨血裏,哭聲裏裹着無盡的委屈與狂喜:
“我的孩子……我找了你們四十年啊……你媽媽呢?她在哪?!”
王小梅回抱住她,感受着她身體的顫抖,淚水浸溼了彼此的肩頭。她拍着張婉如的背,哽咽着說:
“小姨……我找到您了……媽媽也在北京,她一直在等您……”
辦公室的門虛掩着,秘書在外頭聽得發怔,不知該不該進去。
而門內,兩輩人的血脈在這一刻緊緊相握,失散近四十年的雙生姐妹,終於借着女兒的眼睛,跨越了漫長的時光,緊緊相擁。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給相擁的身影鍍上了層金邊,仿佛在溫柔地說:別急,這遲到的團圓,終究是來了。
原來王小梅母親張大美,原名叫張婉平,小時候因爲長得太漂亮了,她養父母就給她取個小名叫大美,上小學時候她喜歡張大美這個名字。一直沒有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