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的雨絲纏在柳條上,教室後牆的倒計時牌被滲水暈成墨團。滿倉用鉛筆刀刮去"距中考89天"的黴斑,刀刃在"中"字上打了個滑——那是去年王凌推他撞牆留下的豁口。
香草的圓規尖扎進課桌縫,正試圖摳出被塞進去的準考證。"你真要報縣一中?"她馬尾辮上的水珠甩在滿倉的俄文書上,保爾的眼睛正透過水痕望着盧甘斯克的原野。
滿倉把凍瘡膏抹在裂口的作業本上,膏體滲進"重點高中模擬卷"的紅字裏。窗外飄來燒秸稈的焦糊味,混着隔壁班男生炫耀新工作服的柴油味。"縣農機站招工考試今天報名,"王凌踹開前門,工作服袖口的銅扣刮掉塊牆皮,"放羊娃穿這個才像樣。"
晚自習的燈管嗡嗡作響。滿倉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扉頁上畫函數圖像,香草突然用團徽反射光斑照在波峰位置:"重點高中保送名單下周公示。"她手指劃過滿倉的月牙胎記,那裏正隨心跳微微發燙。
暴雨夜的老教室像艘漏水的船。滿倉蜷在儲物櫃後復習,手電筒的光圈裏突然出現雙鋥亮的皮鞋。劉羽的雨衣還在滴水,掌心的牛皮信封鼓囊囊的:"縣紡織廠招女工,香草的名額。"
滿倉的圓珠筆尖戳破試卷,藍墨水在三角函數線上漫成頓河。他想起父親在借款按手印時,印泥也是這樣在借據上暈開的。"香草姐要考師範的。"話出口才驚覺用了方言,像當年第一次念"社會主義"時般生澀。
劉羽的笑聲震落牆灰:"你當大學是合作社的蘿卜窖?"他突然拽開滿倉的衣領,月牙胎記在閃電中泛着青銅器般的光澤,"這窮命胎記,配得上鋼筆還是配得上鋤頭?"
驚雷炸響時香草沖進來,頭發粘着碎柳葉:"爹!"她手裏的《中學生報》正翻到高考恢復專版,鉛字在潮溼空氣裏洇出毛邊。劉羽突然發現女兒團徽別針上纏着根白發——不知何時開始,這丫頭有了大人的眼神。
模擬考放榜那日,滿倉的總分欄像把刺刀捅進紅榜前三。王凌撕碎工作申請表,紙屑在春風裏化作白蝶。香草在滿倉的錯題本裏塞了張字條:"校圖書館缺夜班管理員,管晚飯。"
谷雨夜的圖書室像座溫暖的碉堡。滿倉整理舊期刊時,突然在《考古學報》裏發現張泛黃的照片——仰韶文化陶罐上的符咒,竟與自己胎記紋路完全吻合。借書卡上的最後一個名字是"林衛東",那是老林的本名。
小滿清晨,滿倉在操場背單詞時暈倒。校醫掀開他汗溼的襯衫,月牙胎記周圍密布着皮下出血點。"營養不良。"醫囑混着蟬鳴飄進窗櫺,香草偷偷把自己的牛奶票塞進滿倉字典。
中考前夜,滿倉在俄文書裏發現張火車票——老林留下的,日期是1977年9月北京至莫斯科。票根背面潦草寫着:"鋼是在烈火燒灼時決定的。"保爾的畫像被反復摩挲得發亮,眼眶處恰好是個"京"字郵戳。
最後一門考試鈴響時,滿倉用香草送的英雄鋼筆在卷尾畫了道月牙。收卷老師的手指在那處停頓片刻,窗外的山丹丹突然紅得耀眼。香草在考場外撕碎紡織廠通知書,紙片落進裝滿陶片的化肥袋——那是滿倉準備帶給縣博物館的。
放榜日,劉老栓蹲在縣教育局牆根抽旱煙。喜報上"牛滿倉"三個字被曬得滾燙,老花眼看去竟像當年接生婆銅盆裏遊動的臍帶。香草在人群裏尋找滿倉時,發現他正撫摸宣傳欄玻璃——倒影中的胎記與"清華大學"的校徽重疊成完整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