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監督”完早餐，程雲崢感覺自己的精力槽已經快空了。
他看着呦呦笨拙但滿足地用瓷勺刮着盤子裏最後一點酸奶，小臉上沾着一點白色奶漬，眼神亮晶晶的，顯然對這頓新奇的食物非常滿意。
“飽？”程雲崢試探性地問，指了指他的肚子。
呦呦學得很快，立刻拍拍自己微微鼓起來的小肚子，用力點頭：“飽！好！”甚至還打了個小小的飽嗝，然後不好意思地捂住嘴，眼睛彎成了月牙。
行吧，至少“飽”這個詞也掌握了。程雲崢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感覺像是在玩一場地獄難度的養成遊戲，每解鎖一個基礎詞匯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然而，麻煩精吃飽喝足，精神頭就來了。狍子精骨子裏那份對世界永不枯竭的好奇心，如同被按下了啓動鍵。
程雲崢剛想起身去書房處理一下昨晚積壓的緊急郵件，就見呦呦像只終於被解開繩子的幼犬，哧溜一下從對他來說過高的椅子上滑了下來。
他赤着腳踩在冰涼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新奇地感受着那與厚地毯截然不同的觸感，發出小小的“咦？”聲。然後，他的目光就被餐廳裏一切閃亮、反光、或者形狀奇特的東西牢牢吸住了。
首先是那個巨大的、垂掛着無數水晶棱柱的枝形吊燈。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射進來，在水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斑，跳躍在地板和牆壁上。
“亮亮！好多！”呦呦驚喜地指着那些光斑，發出短促的叫聲。他追着一個移動的光點，笨拙地撲過去，結果光點移到了牆上，他“咚”的一聲輕響，額頭撞在了堅硬的牆壁上。
“嗚…”他捂着額頭退後一步，有點委屈，但很快又被新的目標吸引——餐桌上那個銀質的糖罐蓋子，光潔如鏡，清晰地映出他模糊的倒影。
“……呦呦？”他湊過去，對着糖罐蓋子上的影子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歪着頭。
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蓋子裏的“自己”。影子裏的“自己”也伸出了手指。呦呦驚訝地“啊”了一聲，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秘密。他試着對影子裏的“自己”咧開嘴笑，影子也咧嘴笑。他試着做鬼臉，影子也做鬼臉。
“哈！”他開心地笑起來，覺得這太有趣了！完全忘記了額頭的疼痛。他開始對着糖罐蓋子做各種表情，樂此不疲。
管家陳伯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但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他默默上前，在呦呦試圖用舌頭去“舔”那個影子之前，動作輕柔但迅速地將糖罐蓋子蓋上了。
“……沒？”呦呦看着消失的“自己”，不滿地撅起嘴，發出困惑的聲音。
他轉而將好奇的目光投向旁邊擺放的、插着一支新鮮白玫瑰的水晶花瓶。那剔透的瓶身和裏面清澈的水，以及那朵散發着清香的白色花朵，都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他湊近花瓶，鼻翼翕動，深深吸了一口氣。
“香香！”他贊嘆道，然後，在程雲崢和管家驚恐的注視下，他伸出手指，試圖去戳戳那朵看起來柔軟的花瓣，指尖距離嬌嫩的花瓣只有一寸之遙！
程雲崢的心髒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這花瓶是意大利Murano的孤品！
“別動！”程雲崢的低喝再次響起，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憊。
他一個箭步上前，在指尖即將觸碰到花瓣的瞬間，精準地抓住了呦呦的手腕。
“嗚？”呦呦被抓住手腕，不解地抬頭看他，眼神清澈無辜，仿佛在問：這麼好看又香香的東西，爲什麼不能碰？
程雲崢看着他無辜的眼神，再看看那支差點慘遭毒手的玫瑰，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控制着語氣，指着花瓶，又指了指玫瑰花，一字一頓，艱難地試圖解釋：“花，看。不，碰！”他做了個“看”的動作，又做了個“禁止”的手勢，最後強調“不碰”。
呦呦看看花瓶，又看看程雲崢嚴肅的臉，再看看自己被抓着的手腕，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聲重復：“……看……不碰？”
“對！看！不碰！”程雲崢幾乎是咬着牙確認，才鬆開他的手腕，感覺心力交瘁。
他覺得自己像個復讀機，還是專門用來發布禁令的那種。
然而，狍子精的好奇心是無窮無盡的。
餐廳的“寶藏”暫時被封印，他的探索領域自然就轉移到了更廣闊的客廳。
程雲崢剛鬆一口氣，準備去書房，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小小的驚呼：“呀！”
他猛地回頭，心髒驟停！
只見呦呦正站在客廳中央那塊巨大的、抽象藝術風格的手工地毯邊緣。
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地毯上某個深色線條組成的、形狀有點像一個扭曲的蘑菇的圖案。
他正蹲在那裏，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戳向那個“蘑菇”圖案的中心。
程雲崢：“……”他連吼的力氣都快沒了。
那塊地毯是法國藝術家定制，價值堪比一輛跑車！戳？他是不是還想摳下來看看？！
就在程雲崢準備再次啓動“禁令復讀機”模式時，呦呦的手指已經輕輕落在了地毯圖案上。
觸感是柔軟的纖維，和他剛才在走廊摸到的感覺一樣。
他似乎滿意了，收回手指，沒有進一步破壞性的動作。然後，他的目光又被旁邊一個巨大的、線條流暢的金屬落地雕塑吸引。
那雕塑像一束凝固的銀色水流，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水？”呦呦歪着頭，困惑地看着這不會流動的“水”。他試探性地伸出手，想去摸摸那冰涼光滑的表面。
程雲崢眼前一黑，感覺自己的血壓在挑戰極限。他大步走過去，在手指觸碰到雕塑之前，再次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不！能！摸！”程雲崢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沙啞的絕望，他感覺自己不是在養寵物，是在守護一個移動的、隨時會引爆的、專門針對他收藏品的炸彈庫！“看！用眼睛看！懂嗎？！”他用力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向雕塑，最後再次強調，“不！摸！”
呦呦被他抓着手，看着程雲崢幾乎要噴火的眼睛，終於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不能做”的警告。他縮了縮脖子，委屈巴巴地小聲嘟囔：“……看……不摸……”然後抽回了自己的手，老實地垂在身邊，但眼睛還是黏在那閃亮的雕塑上，充滿了向往。
程雲崢看着他終於老實了一點，疲憊地吐出一口濁氣。他覺得自己的嗓子快冒煙了。他需要水，需要安靜，需要一個人待着！
“陳伯！”他提高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求救意味。
管家陳伯如同幽靈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客廳入口，微微躬身：“先生。”
“看着他！”程雲崢指了指旁邊那個眼神還在客廳各處亂瞟、蠢蠢欲動的麻煩精，“別讓他碰任何東西！尤其是易碎的、貴重的、或者看起來能吃的！”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補充道，“帶他去……去陽光房！那裏安全！”陽光房連接着生態園一角，植物多，相對安全，而且沒什麼值錢擺設。
“是，先生。”陳伯恭敬應下，看向呦呦的眼神復雜難辨。
程雲崢幾乎是逃也似的走向書房，背影都透着一股濃濃的疲憊和“讓我靜靜”的悲壯。
陳伯轉向呦呦，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無害：“小……先生，請跟我來。”
呦呦好奇地看着這個頭發花白、看起來比“凶凶兩腳獸”和善許多的老人，又看了看程雲崢消失的方向，似乎有點猶豫。但陳伯已經側身引路，指向通往後院陽光房的走廊。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穹頂灑下來，溫暖而明亮。
陽光房裏綠意盎然，高大的熱帶植物舒展着寬大的葉片，角落裏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模擬溪流的景觀池，池水清澈見底，鋪着圓潤的鵝卵石。
“哇！”一進入陽光房，呦呦的眼睛瞬間被點亮了！這裏的空氣溼潤，充滿了植物和泥土的清新氣息，讓他瞬間找回了生態園的熟悉感！他像一只終於回到森林的小鹿，立刻忘記了剛才的禁令，歡快地跑了進去。
陳伯剛鬆了口氣，以爲危機解除。
下一秒，他的心髒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只見呦呦目標明確地沖向一盆葉片肥厚油亮、形態優美的……龜背竹。他先是湊近，像在生態園裏檢查植物一樣，用鼻子使勁嗅了嗅那寬大的葉子。
然後，在陳伯“別！”字剛出口的瞬間，他張開嘴，對着那片他覬覦已久的、看起來就汁水豐盈的葉子邊緣，“啊嗚”就是一小口！
“哎喲我的小祖宗！”陳伯魂飛魄散，一個箭步沖上去，也顧不上什麼禮儀了，趕緊掰開他的嘴，把那片可憐的、被咬了個小月牙缺口的龜背竹葉子搶救出來！
呦呦被陳伯的動作嚇了一跳，嘴裏還殘留着一點植物汁液的青澀味道，他茫然地咂咂嘴，看着陳伯手裏殘缺的葉子，又看看那盆龜背竹，眼神裏充滿了困惑：爲什麼不能吃？這個葉子看起來很好吃啊？在生態園，很多葉子他都可以啃的！
陳伯看着那價值不菲的名貴觀賞植物上的牙印，再看看少年懵懂無辜、還帶着點委屈的眼神，終於徹底明白了自家先生剛才那種心力交瘁、瀕臨崩潰的感覺從何而來。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學着程雲崢的樣子，指着那盆龜背竹，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拼命擺手：“小先生，這個，不能吃！有毒！肚子疼！疼！”他努力做出痛苦捂肚子的表情。
“疼？”呦呦對這個詞似乎有點概念，他看看葉子，又看看陳伯痛苦的表情，終於露出一點害怕的神色，捂住了自己的小肚子，小聲重復：“……不……吃？疼？”
“對對對！不吃！疼！”陳伯如蒙大赦，連連點頭，感覺自己也快虛脫了。
他趕緊引導着呦呦遠離那盆可憐的龜背竹，指着旁邊那個小小的景觀水池，“看，水！水！可以看！”
呦呦的注意力果然被波光粼粼的水面吸引。
他蹲在水池邊，看着清澈的水流在鵝卵石上潺潺流過，水底還有幾尾顏色鮮豔的小錦鯉在悠閒地遊動。他好奇地伸出手指，想去碰碰那涼涼的水。
陳伯這次沒阻止，只是緊張地盯着，生怕他把錦鯉撈出來或者自己栽進去。
呦呦的指尖觸碰到微涼的水面，激起一圈小小的漣漪。他開心地笑起來，又用手指攪了攪水，看着波紋擴散開去。他學着錦鯉的樣子，鼓起腮幫子對着水面“噗噗”吹氣，玩得不亦樂乎，暫時忘記了啃葉子的念頭。
書房裏，程雲崢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面前攤開着一份至關重要的並購案文件。
但他的目光，卻不受控制地飄向連接陽光房的監控屏幕。
屏幕上，那個穿着他寬大睡衣的少年，正蹲在水池邊，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專注地玩着水，陽光給他毛茸茸的頭頂鍍上一層金邊。他笨拙地用指尖撩起水花，水珠濺到他的臉上和睡衣上，他也只是咯咯地笑，毫不在意。
看着屏幕上那張純粹快樂、毫無陰霾的笑臉，程雲崢緊繃了一早上的嘴角，極其輕微地、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隨即，他猛地回過神，用力揉了揉眉心，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文件上。
文件上的字跡在眼前模糊。
玩水……衣服溼了會不會着涼？
那個水池……水幹不幹淨？
陳伯能不能看住他不去啃別的植物？
無數個瑣碎又麻煩的念頭，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將他試圖專注工作的思緒攪得一團糟。
程雲崢煩躁地將鋼筆拍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算是徹底明白了。
這個從天而降的、又蠢又好奇的傻狍子精，就是上天派來專門克他的。
而他，除了認命，似乎別無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