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剛出拍賣會的門,顧西宴就叫住了陸知遙。
顧西宴扣住陸知遙腕骨,力道大得幾乎捏碎。
她掙不開,指甲陷進他手背,留下半月形血痕。
“顧西宴,你到底要幹什麼?”
“你有脾氣可以,”他聲音低啞,卻帶着一貫的輕慢,“但你不該當衆打映雪的臉,你沒資格。”
一句“沒資格”砸下來,陸知遙肩膀猛地一顫。
“你應該爲你做過的一切負責。”
他拖着她往海邊走。
那是當年顧家父母和陸父出車禍的地方。
三年前同一條路,瀝青還留着當年刹車的黑痕。
保鏢按住她肩,膝彎磕在粗糙礁石上,疼得鑽心。
顧西宴站在她面前,背對海,臉埋在陰影裏。
“還記得這裏?”
“記得。”陸知遙啞聲答,“記得你說要帶我練夜航,記得你說要護我一輩子。”
話音未落,保鏢壓着她後頸,額頭重重磕向地面。
“錯了,這是毀掉......我們的地方。”
顧西宴拿出打火機,點燃一支煙,神色不明。
陸知遙掙扎“我沒錯,我父母也沒錯,當年明明是你們家的司機疲勞駕駛加上雨天路滑,這一切只是意外而已。”
顧西宴上去緊緊捏住陸知遙的下巴。
“不,就是你父親的錯。”
他喃喃自語,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然後顧西宴直接揮手。
“你今天就給我父母磕頭,磕到他們原諒你爲止。”
陸知遙拼命掙扎,卻怎麼也掙扎不住。
第一下,悶響。
第二下,皮開肉綻,血順着眉心滑進眼眶。
第三下,她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第四十下,世界開始旋轉,海浪聲變成耳鳴。
冷水兜頭潑下,陸知遙被嗆醒,血與海水混在嘴角。
顧西宴指間夾着煙,火星在夜色裏微顫,卻沒往唇邊送。
他盯着她,像在確認她還活着,又像在確認自己還活着。
陸知遙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想清楚。
顧西宴沒說停,保鏢就不會停。
第七十下,陸知遙眼前發黑,記憶卻亮得刺眼。
十六歲那年,他把她抵在燈塔圍欄,海風鹹溼,少年呼吸滾燙:“以後換我護你飛。”
如今他卻當衆剪碎她母親遺物,冷聲命令:“跪下,舉好,這是你欠我的。”
十五歲,聚會裏有人灌她,少年顧西宴奪過酒杯一飲而盡:“她的量我全部負責。”
如今他把烈酒推給她,盯着她喝到胃出血,轉頭哄夏映雪:“她替酒,應該的。”
十四歲她第一次得到冠軍,有人罵她靠關系,少年一拳砸在對方桌角:“她是我顧西宴的人,閉嘴。”
如今他親手把她推進鏡頭,讓千萬彈幕罵她“殺人犯基因”,而他站在陰影裏,一言不發。
曾經每次訓練結束,他都會把口袋裏化了一半的奶糖塞她手心:“甜的,都給你。”
如今他遞來剪刀,讓她親手剪碎母親遺物:“剪完,你就幹淨了。”
刀是少年給的,糖也是少年給的。
糖化了,刀還在。
曾經他看着她保證“遙遙,我會一輩子保護你。”
如今,同一雙唇吐出最冷的字句:“繼續。”
第九十九下,血染溼沙。
保鏢停手。
顧西宴蹲下身,指腹擦過她額角傷口,血沾在他指節。
他嗓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夠了。”
顧西宴起身,逆光走遠。
背影在路燈下被拉得細長,像那年背着她奔跑的少年,卻被夜色吞沒。
陸知遙趴在地上,指尖摳進沙礫。
潮聲裏,她聽見心裏最後一根弦崩斷。
她把自己從血沙裏撐起來,一步一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從此以後,愛也好,恨也好,都與顧西宴無關了。
第二天清晨,天台風大,一下下刮過陸知遙的指節,吹得陸知遙指節發白。
她抱着母親的骨灰盒,烏木盒子在晨光裏泛着冷光。
顧西宴沖進來,西裝領帶早已扯散,扣子崩落兩顆,露出的鎖骨上還有昨夜失控的指痕。
他停在十步外,聲音冷得發啞:“跳吧,省得我天天費心。”
話像刀子,尾音卻不可抑制地顫了一下。
陸知遙側頭看他,目光平靜得像看陌生人:“顧西宴,你以爲我來求死?”
她輕笑,嗓音被風撕得支離破碎,“我嫌你髒了我的輪回路。”
骨灰盒打開,灰白粉末隨風揚起。
“媽,我替你飛最後一次。”
她手腕一翻,骨灰撒向整片城市上空,像一場遲來的雪。
顧西宴的瞳孔驟然收縮,腳步不自覺向前半步,喉結滾動,卻發不出聲音。
陸知遙脫下外套,露出殘破的“無翼者”飛行服。
昨夜的裂縫被粗線潦草縫合,像一道道傷疤。
她按下腰後暗扣,隱形滑翔翼“嘭”一聲展開,銀灰色翼面在晨光中閃出冷光。
顧西宴的呼吸猛地一滯,聲音撕裂:“你敢......”
最後一個字還未出口,陸知遙已縱身躍下。
身影瞬間被高樓間的風吞沒,像被黑夜一口吞掉的星。
天台邊緣,顧西宴失控地沖過去,手掌抓空。
風掀起他額前碎發,露出從未有過的恐懼神色,“陸知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