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飛機降落在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機場時，許明遠隔着舷窗望向窗外的天空，淡藍色的雲層像被揉碎的棉絮，溫柔地鋪展開來。
這是他第一次踏上歐洲的土地，手裏攥着那份來之不易的設計學院錄取通知書，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卻不是因爲緊張，而是源於一種重生般的雀躍。
前世的五十五年裏，他從未離開過出生的城市，所有的時光都耗在那個名爲“家庭”的囚籠裏，爲林曉薇和許景軒做着無休止的犧牲。
而現在，二十七歲的他，終於掙脫了枷鎖，站在了夢想的起點。
機場的人潮來來往往，大多是膚色各異的旅客，許明遠拖着行李箱，按照導航的指引找到前往代爾夫特的火車——他要去的設計學院，就坐落在那座以藍瓷聞名的小城。
火車緩緩駛出車站，沿途的風景從城市的高樓逐漸變成郊外的田野，綠色的草坪上散落着幾座紅色屋頂的小房子，像童話書裏的插畫。
許明遠靠在車窗上，從背包裏拿出速寫本，這是他出發前特意買的，封面是深棕色的皮質，帶着細膩的紋理。
他翻開本子，筆尖在紙上輕輕滑動，將窗外的田野和小房子勾勒下來，線條流暢而有力。
前世他放棄設計後，幾乎再也沒有碰過畫筆，可當筆尖再次觸碰到紙張時，那種熟悉的悸動卻瞬間回歸，仿佛這雙手天生就該用來創造美，而非洗鍋刷碗、整理衣物。
兩個小時後，火車抵達代爾夫特站。
許明遠提着行李箱走出車站，一眼就看到了設計學院舉着接待牌的學生，其中一個穿着米白色連衣裙的女生格外顯眼，她的頭發扎成簡單的馬尾，戴着一副細框眼鏡，笑容溫和得像午後的陽光。
“請問是許明遠同學嗎？”女生主動走上前，用流利的中文問道，語氣裏帶着禮貌的問候。
許明遠有些驚訝，隨即反應過來，應該是學校提前了解過新生的情況，知道他中文母語者。
“我是，你好。”他點頭回應，將行李箱的拉杆收了收。
“我叫蘇清沅，是三年級的學生，負責這次的新生接待。”女生伸出手，指尖纖細，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你的錄取材料我已經幫你提前核對過了，現在可以帶你去辦理入學手續，然後去宿舍。”
許明遠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帶着一絲微涼的溫度，握手的力度很輕，卻讓人感覺很舒服。
“麻煩你了，蘇同學。”
“不用客氣，我們學院的中國學生不多，以後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找我。”蘇清沅笑了笑，轉身幫許明遠提起了放在地上的背包，“你的作品集我之前在系裏的新生資料裏看到過，尤其是那幾幅用寶石元素做的概念設計，很有想法。”
提到作品集，許明遠的眼神亮了亮。
那本作品集裏的作品，一部分是他重生後熬夜畫的，另一部分則是他年輕時的手稿——前世他把那些手稿藏在衣櫃最深處，離婚收拾行李時才找出來，紙張已經有些泛黃，卻承載着他最初的夢想。
“謝謝，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許明遠謙虛地說。
“能被教授破格錄取，說明你的天賦已經得到認可了。”蘇清沅一邊走一邊介紹，“我們學院的珠寶設計專業在歐洲很有名，很多導師都是行業裏的前輩，你之後有機會可以多和他們交流。”
兩人並肩走在代爾夫特的街道上，小城的路不寬，兩旁的建築大多是十七世紀的風格，磚紅色的牆面搭配白色的窗框，偶爾能看到掛着藍瓷擺件的小店，空氣裏似乎都帶着淡淡的文藝氣息。
許明遠一邊聽蘇清沅介紹，一邊觀察着周圍的環境，心裏對未來的學習生活充滿了期待。
辦理入學手續的過程很順利，蘇清沅全程陪着他，幫他翻譯一些復雜的荷蘭語文件，還給他推薦了附近的超市和文具店。
宿舍是兩人間，室友是一個來自意大利的男生，名叫盧卡，性格很開朗，看到許明遠來，熱情地幫他搬行李，還拿出自己家鄉的巧克力招待他。
“以後我們就是室友了！我也是學珠寶設計的，以後可以一起做作業！”盧卡說着不太流利的英語，臉上帶着大大的笑容。
許明遠對這個室友很有好感，點了點頭：“好，以後請多指教。”
蘇清沅幫許明遠把行李安頓好後，看了看時間：“我下午還有課，就不打擾你收拾了，這是我的聯系方式，有問題隨時找我。”她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她的電話和微信。
“謝謝你，蘇同學。”許明遠接過紙條，小心地放進錢包裏。
“不客氣，加油。”蘇清沅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宿舍。
看着蘇清沅離開的背影，許明遠心裏涌起一股暖流。
重生以來，他經歷了離婚的糾葛，被林曉薇和許景軒傷害，林母的關心是他唯一的溫暖，而現在，在異國他鄉，蘇清沅的善意讓他感覺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因爲他的才華而欣賞他，而不是只把他當成一個免費的保姆。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行李箱裏沒有多少衣物，大多是他的設計工具和手稿，還有林母給他塞的幾包家鄉的茶葉——離婚後林母一直很關心他，知道他要去歐洲，特意去老家買了他小時候愛喝的綠茶。
許明遠把茶葉拿出來，放在書桌的一角，又將設計工具一一擺好：一套嶄新的繪圖筆，幾盒不同顏色的彩鉛，還有一個用來做珠寶模型的工具箱。
看着這些熟悉的工具，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
與此同時，國內的林曉薇正帶着陳宇軒和許景軒回到家裏。
打開家門的那一刻，林曉薇皺起了眉頭。
客廳裏亂糟糟的，離婚前許明遠收拾得一塵不染的沙發上堆滿了衣服，茶幾上放着沒洗的碗和零食包裝袋，地板上還有許景軒亂扔的玩具，空氣裏似乎都帶着一股異味。
“怎麼這麼亂？”林曉薇皺着眉說，她習慣了許明遠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現在看到這副景象，心裏很不舒服。
陳宇軒把行李往地上一扔，不耐煩地說：“我們出來旅行這麼久，家裏肯定積灰了，等會找個保潔來打掃就行了。”
他說着就往沙發上一坐，拿起手機開始刷視頻，完全沒有要收拾的意思。
許景軒則跑到自己的房間，拿出陳宇軒給他買的遊戲機，坐在地毯上玩了起來，連鞋子都沒脫。
林曉薇看着眼前的兩個人，心裏莫名地有些煩躁。
她想起離婚前，不管她多晚回家，家裏永遠是幹淨整潔的，餐桌上會放着溫熱的飯菜，許景軒的作業也早就被輔導完了，她從來不用操心這些瑣事。
可現在，陳宇軒只會享受，許景軒越來越放縱，家裏變成了這副模樣。
她拿出手機，想聯系保潔，卻在解鎖屏幕時看到了一條短信，是民政局發來的，提醒她離婚冷靜期已過，離婚證已生效。
看到這條短信，林曉薇的心裏咯噔一下。
她之前一直以爲許明遠是在鬧脾氣，遲早會回來求她復婚，可現在，離婚證已經生效，他們真的離婚了。
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頭，她想起許明遠離婚時淡漠的眼神，想起他之前爲這個家做的一切，心裏第一次有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媽，我餓了，我要吃披薩！”許景軒從房間裏跑出來，拉着林曉薇的衣角撒嬌。
“知道了，我給你點外賣。”林曉薇壓下心裏的情緒，拿出手機點外賣。
陳宇軒聽到許景軒要吃披薩，也抬起頭：“我也要一份，加雙倍芝士。”
林曉薇點了點頭，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心裏卻忍不住想起，以前許明遠從不讓許景軒吃這種重油重鹽的食物，總是變着花樣給他做營養均衡的飯菜，說許景軒是難產兒，體質弱，要好好調理。
那時候她覺得許明遠太死板，不懂變通，現在想想，許明遠其實是在爲許景軒的身體着想。
“怎麼了？”陳宇軒看到林曉薇愣在那裏，問道。
“沒什麼。”林曉薇回過神，快速下單，“外賣很快就到了。”
她走到陽台，打開窗戶，外面的陽光很刺眼，卻照不進她心裏的煩躁。
她拿出手機，翻找着通訊錄，想給許明遠打個電話，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他的號碼——以前家裏的事都是許明遠主動聯系她，她從來沒有存過他的號碼。
她又打開微信，想找許明遠的微信，卻發現自己早就被他拉黑了，聊天界面顯示“對方已將你拉黑，無法發送消息”。
林曉薇的心裏更煩躁了，她把手機扔在沙發上，看着亂糟糟的客廳，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而此時的許明遠，已經收拾好宿舍，正坐在書桌前，拿出速寫本，開始構思“重生”系列的第一件作品。
筆尖在紙上滑動，碎鑽的輪廓逐漸清晰，搭配着深藍色的藍寶石，像鳳凰的羽毛，帶着涅槃重生的力量。
他知道，他的新生活，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