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希望星的陽光,久違地、毫無阻礙地灑落在飽經摧殘的大地上。天空是洗滌過的湛藍,空氣中彌漫着劫後餘生的寂靜和淡淡的、如同雨後泥土般清新的時空氣息——這是莉亞·雷諾茲留下的最後印記,也是她存在的證明。

舊主控塔的廢墟旁,臨時搭建的營地如同傷疤上的繃帶。幸存者們沉默地忙碌着,清理瓦礫,救治傷員,搭建更堅固的庇護所。沒有歡呼,只有一種沉重的、劫後餘生的疲憊,以及對未來的茫然。災難終結了,但家園已成廢墟,親人逝去,生活需要從零開始。

凱德·瓦爾肯中尉站在一處稍高的廢墟上,鐵灰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刺眼。他褪去了染血的護甲,只穿着磨損的軍服,臉上刻滿了疲憊與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他的目光掃過忙碌的人群,掃過遠處地平線上依舊可見的、但已歸於平靜的時砂墳場那銀灰色的光暈,最後停留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

那裏,似乎還殘留着一絲微弱的能量悸動——莉亞消失前最後的觸碰。

“中尉…” 副官布雷克的聲音帶着沙啞,他的一條胳膊還吊着繃帶,“初步清點…幸存者…不到三千。物資…尤其是醫療和淨水…極度匱乏。通訊…還是無法聯系上聯盟總部,墳場的殘餘擾流像一層厚厚的屏障。”

凱德沒有回頭,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數字冰冷,現實殘酷。三千人…在一個被徹底摧毀的星球上。他不再是“鐵砧”的指揮官,他現在是這三千個迷茫靈魂的…暫時領袖?或者僅僅是掙扎求生的其中一員?

“艾娃和傑米…還有他們的母親呢?” 凱德問道,聲音低沉。

“在醫療區,女士人醒了,很虛弱,但…活下來了。孩子們…很安靜。” 布雷克頓了頓,“他們問起…那位‘光之女士’…”

凱德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光之女士…這是幸存者們對莉亞的稱呼。一個拯救了他們,卻又以非人姿態消失的存在。

“告訴他們…” 凱德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用最平穩的語調,“她…守護着這片時空。我們…要活下去,才能不辜負這份守護。”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驚呼聲從營地邊緣傳來!

“快看天空!”

凱德和布雷克猛地抬頭!

只見在湛藍的天幕之上,極高極遠處,一片如同水波蕩漾般的、極其稀薄的銀灰色光暈一閃而過!它沒有實體,如同海市蜃樓,卻帶着一種令人心安的、熟悉的寧靜感。光暈中,隱約有暗金色的紋路流轉,形成一個極其短暫的、抽象的幾何圖案,隨即消散無蹤。

“是…是她!” “光之女士!” “她在看着我們!” 幸存者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仰望着那片轉瞬即逝的光暈,眼中充滿了震驚、敬畏,還有一絲微弱的希望。

凱德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是的,她還在。以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履行着她的守望。

時空夾縫之間。

這裏並非物質宇宙,也非物質宇宙之外。它是流淌的時間與折疊的空間交織成的、無限復雜的脈絡之地。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只有無窮無盡、變幻莫測的時空湍流。

莉亞·雷諾茲——或者說,莉亞的存在形式——就在這裏。她的“身體”是半透明的能量輪廓,流淌着暗金與銀灰的光輝,心髒處的銀灰色光核穩定地脈動着。她不需要呼吸,不需要移動,她的“意識”如同無形的觸須,延伸出去,感知着新希望星上每一縷時空的漣漪。

她能“看到”:

凱德站在廢墟上沉重的背影,感受到他內心的迷茫與責任的重壓。

醫療區裏,艾娃小心地給母親喂水,傑米依偎在床邊,小手緊緊抓着母親的手指。那位母親眼中殘留的恐懼,正被孩子們帶來的微光一點點驅散。

幸存者們仰望天空時,那短暫光暈在他們心中點燃的微弱星火。

更遠處,大地的傷痕:崩塌的城市、污染的水源、變異的植物…以及地下深處,那陷入永恒沉眠的遺跡核心散發出的微弱能量餘波。

她也能“感知”到:

時砂墳場核心那片“時空之湖”的深邃寧靜。沉寂的“時之民”意志如同沉睡的巨人,再無怨恨,只有深沉的疲憊。

環繞新希望星的時砂擾流層,雖然平息,卻依舊如同渾濁的屏障,隔絕着星球與外界星空的聯系。

更遙遠的深空…一些微弱的、不和諧的時空波動…帶着一絲…熟悉的、令人不安的扭曲感?是錯覺嗎?

莉亞的“宇宙之眼”中,暗金與銀灰的漩渦緩緩流轉。她沒有情緒,只有觀察、理解、以及…一絲源自本能的警惕。守望,並非無所作爲。她嚐試着,將一絲極其微弱的、充滿安寧與鼓勵的意念,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輕輕送入凱德的腦海,送入艾娃和傑米的心中。

她不能直接幹預物質世界(那會打破脆弱的平衡),但她可以成爲他們精神上的燈塔,在絕望的邊緣給予微光。

新希望星,臨時指揮所(一個加固的地下室)。

凱德猛地一震,剛才心頭那份沉重的迷茫感,似乎被一股微涼的清泉拂過,瞬間清明了許多。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活下去,重建,這是對守護者最好的回應。他甩甩頭,將這歸咎於自己的意志力。

“布雷克,” 凱德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果斷,雖然依舊沙啞,“召集所有還能動的人手。優先事項:第一,建立穩定的淨水收集和過濾系統;第二,清點所有可用的工程機械和能源核心,嚐試修復或拼湊;第三,組織狩獵和可食用植物采集隊,由老兵帶隊,注意安全,遠離時空污染嚴重區域;第四…設立教育點,讓孩子們…有事可做。” 他頓了頓,“把索倫博士留下的所有研究資料…封存,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觸。”

“是,中尉!” 布雷克精神一振,立刻轉身去執行。

凱德的目光落在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金屬箱上,那是索倫的遺物。裏面有什麼?關於遺跡的真相?關於莉亞的預言?還是…更危險的東西?他暫時沒有勇氣打開。

舊礦坑深處,遺跡入口附近。

幾道鬼祟的身影,穿着與環境色融爲一體的僞裝服,避開了幸存者活動的區域,悄無聲息地潛行着。他們的裝備精良,帶着不屬於聯盟制式的掃描儀器。

“首領的信號…消失了…” 一個聲音通過加密頻道低語,帶着不安。

“任務目標變更。” 另一個更冰冷的聲音響起,是“黑鳶尾”首領逃離前留下的副手,代號“幽影”。“‘主’的意志已傳達:遺跡核心雖已沉眠,但其殘留的技術碎片、能量節點,甚至…‘容器’曾在此活動留下的時空印記…都具有極高價值。收集一切!爲‘主’的降臨…鋪平道路!”

他們手腕上的儀器發出微弱的嗡鳴,指針指向被莉亞下令深埋的遺跡區域方向,也隱隱指向…空中那曾經閃現銀灰光暈的坐標。

時空夾縫中。

莉亞的感知捕捉到了礦坑深處那幾縷微弱但充滿惡意的能量擾動。“黑鳶尾”的殘黨!如同跗骨之蛆!他們的目標不再是核心,而是核心留下的“殘渣”,甚至是…她本身存在的痕跡?

她的“視線”投向更遙遠的深空。之前那絲不和諧的時空波動…變得更清晰了一些。那不是錯覺。那是一種…空間被強行撕裂又拙劣縫合的痕跡,帶着“黑鳶尾”首領逃離時開啓的空間門那種獨特的扭曲頻率,但規模要大得多,也…更不穩定。

一個坐標…一個方向…在星圖的邊緣。

“主…終將降臨…” 首領逃離時的話語在她“腦海”中回響。

莉亞的暗金銀灰之軀,在時空的湍流中微微波動。守望,不僅僅是對新希望星的守護。威脅的源頭,或許在更遙遠的黑暗深空。她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自己現在的形態,理解時空的脈絡,才能…看得更遠,做得更多。

她的意識緩緩沉入自身流淌的能量核心,沉入那融合了時間之核精華與時之民烙印的銀灰光核。如同第一次沉入時間回響之海,但這一次,是向內探索,探索自身作爲“時空節點”的…無限可能。

新希望星的陽光,照耀着廢墟上艱難點燃的文明星火。

深空的陰影中,未知的威脅正在凝聚。

而時空的守望者,在寂靜的夾縫裏,開始了對自身與宇宙更深層的探索。

新的篇章,在餘燼與微光中,正式開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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