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忙着呢?”一道爽利的嗓音從院門口傳來。李時錦轉頭,見一位圓臉大嬸挎着竹籃站在那,籃子裏躺着幾枚還沾着稻草的雞蛋。
王大嬸不等她應聲,就熟門熟路地跨進院子:“聽說你們小兩口新搬來,嬸子給你送幾個新鮮雞蛋。”她眼睛往四下裏一掃,“這桂花樹可有些年頭了,等八月開花時,滿村都能聞着香哩!”
“嬸子,我們不是小兩口,他是我阿兄,我們本來來投奔親戚的,可是親戚前年搬去京城,我們一路尋來,我阿兄又摔斷腿,便打算在此處住上些時日。”李時錦連忙擺手,尷尬地解釋道,指了指還在屋內生悶氣的謝無歸。
“哎喲!“大嬸一拍大腿,竹籃裏的雞蛋都跟着顫了顫,"瞧我這老眼昏花的!"她湊近仔細端詳李時錦,“難怪眉眼有幾分像,都是這般俊模樣。”
李時錦道了謝,不客氣地接過雞蛋,跟李大嬸寒暄了幾句,就送了客。
快到晚飯時間,李時錦想着自己的儲物袋裏除了辟谷丹,就沒有其他吃的了。
看着灶台前的雞蛋,房東大嬸送的面條,和一捆蔥。
明明都是最簡單的食材,可組合在一起,卻讓她手足無措。
“謝無歸。”她看着正在屋子裏的謝無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還在生她的氣。
“你...會做飯嗎?”
謝無歸頓了頓,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衣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拄着拐杖慢慢走過來。
直到他拄着拐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將她完全籠罩其中。
李時錦不得不微微後仰,這才驚覺謝無歸站在她面前時,竟比她高了一個頭還不止。
謝無歸挽起袖子,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接過她手中的雞蛋,從櫥櫃裏拿出已經洗淨的碗,在碗沿輕輕一磕,蛋液便絲滑地落入碗中,竟連一絲蛋殼都沒碎。
緊接着他將青蔥切成均勻的細段,刀工極穩。廚房裏的微弱的燈光映在他專注的側臉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
李時錦看入了神。難怪別人都說會下廚的男人最有魅力,她這會深以爲然,這會挪不開眼了
他升起灶火。
“油。”他頭也不回地伸手。
李時錦回過神來,慌忙地遞上油壺,看着他手腕輕轉,金黃的油脂便在鍋底均勻鋪開。蛋液入鍋的瞬間,“滋啦”一聲騰起誘人的香氣,她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那碗熱氣騰騰的面很快便出了鍋,金黃的蛋花浮在清亮的湯面上,翠綠的蔥花點綴其間,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真沒想到謝大人還有這個手藝!”她拿起筷子,也不在意面條還燙不燙。大口嗦着,一臉的滿足。
累了一天,她是真的餓了,這加了豬油的面條就是香,比金光寺的素面好太多了。
謝無歸看着她兩頰鼓鼓,垂眸,看着自己碗裏未動的面。
這面,少時自己煮過無數遍,只是那時總是半生不熟,鹽也時多時少。不過只要填飽肚子就夠了啊,哪會在意什麼味道。但今天這碗面,竟格外令人有食欲。
“不過是爲了活着罷了。”他聲音一如往常清冷。
吃完後,李時錦十分自覺地把碗洗了。然後悠哉悠哉地躺在院子裏搖椅乘涼。
“謝大人,過來坐坐,別吃飽了就躺着,對身體不好。”
謝無歸沉默,但還是拄拐走到旁邊的木椅,坐了下來,動作因爲腿傷有些奇怪。
“你每天都得吃個雞蛋,保證營養。明天我去問問王大嬸,看看哪裏能買雞,我們養幾只雞在院子,這樣以後就每天都有雞蛋吃了。”她轉頭看向謝無歸,眼裏映着星光。
“我看那不是還有雞籠嗎?正好用得上。”她指了指院子角落的雞籠
“你呢,就在家把被子拿出來曬曬,方便的話把柴劈了,劈不了的話也沒關系,留着我回來劈。”她輕車熟路地安排着,這仿佛已經是他們之間平常的對話。
謝無歸靜靜地聽着。
“對了,過幾日我去買條魚,我們晚上喝魚湯好不好?”她詢問他的意見,畢竟得問問廚師的意見。
謝無歸對上她明亮的眸子,良久。
“嗯。”
“眼下你傷未好,又是朝廷通緝犯。我們只能暫時住在這裏。我對你呢,沒有什麼企圖,你也看出來我是略通一些修仙之術,追求的是長生之道,凡人所求之物並非我所喜。我救你,只是想救你而已,你也無需防着我,我與你沒有利益之爭。我們以後得好好相處吧。”
謝無歸的手指在拐杖上微微收緊,月光下骨節泛着青白。
“只是想救我而已...”他低聲重復,嘴角牽起一絲自嘲的弧度。
夜風拂過,夾着她發間淡淡的皂角香和桂葉的清香。
“李時錦,”他第一次完整地喚她的名字
“善意對我來說,比砒霜更難以下咽。”月光流轉,照亮他眼中那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李時錦不禁顰眉,這人怎麼這麼擰巴呢!她不想和他繼續說下去了,遂站起身。
“那就慢慢習慣,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再難搞,能有她導師難搞?研究生三年那麼痛苦,她都熬過來了,現在還怕他這個小冰塊。
“我睡那間大的,你睡小屋。”她頭也不回地走進大屋子,關上了門。
獨留謝無歸一人,在院子裏。
他收回看向李時錦房間大門的目光,抬頭看着漫天繁星。
五歲那年冬天,他第一次懂得什麼叫"憎惡"。破廟漏風的角落裏,母親將最後半塊硬饃塞進自己嘴裏。
"爲什麼偏偏是你?"她猩紅的眼睛裏映着奄奄一息的爐火,"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後來他們回到崔府,朱漆大門在他面前重重關上,飛濺的雪水打溼了單薄的棉鞋。崔瑾和崔瑤帶着一群孩童圍上來,將他推進結冰的荷花池。"野種也配走正門?"冰面碎裂,他跌入池中時,廊下大人們無動於衷。
十四歲。他在祠堂罰跪時發了高熱,迷迷糊糊看見母親站在供桌前。她伸手撫過牌位,卻把藥倒進香爐。“死了幹淨……”蒸騰的藥氣裏,依舊能看清厭惡的神情。
再後來入朝爲官,他的官位越升越高。他看着府裏來來往往的賓客。那些曾經欺辱過他的人,此刻都堆着笑喚他"謝大人"。他撫摸着腰間價值連城的玉佩,明白了一個道理:弱者等待救贖,強者自己執刀。
他不需要救贖,不需要憐憫。
不過,她剛才的話裏,說了幾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