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壽安堂出來,沈知微只覺得胃裏飽脹,方才老夫人慈愛,她着實吃了不少。她便吩咐春夏:“方才吃多了些,我們就在這後院裏隨便走走,消消食罷。”
“是,小姐。”春夏笑着應下,小心地攙扶着她。
主仆二人便在這忠勇侯府的後花園中信步閒逛起來。沈知微這還是頭一回有閒心仔細打量這府邸。
但見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小橋流水,曲徑通幽,花木繁盛,打理得極爲精心,處處透着百年侯府的底蘊與氣派,規模與景致確實比她那個落魄的娘家——長興侯府要強上不少。
走走停停,賞花觀魚,不知不覺便逛了小半個時辰。沈知微覺得有些腿酸,瞧見前方假山旁有一座精巧的六角涼亭,便道:“去那邊亭子裏歇歇腳。”
剛在涼亭中坐定,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到一個嬌柔卻帶着明顯尖刻與諷刺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那位嫁世子不成、便轉身攀上顧將軍高枝的長興侯府嫡女嗎?”
沈知微蹙眉抬眼望去,只見假山石旁,一個穿着水綠色衣裙、身形嫋娜、面容楚楚可憐卻滿眼嫉恨的女子正站在那裏,不是別人,正是昨日與顧庭鈺一同被捉回府的白婉兒。她身邊還跟着一個神色惶恐的小丫鬟。
白婉兒好不容易磨得管事嬤嬤答應讓她出來透透氣,沒想到冤家路窄,竟碰上了她此刻最恨之人——沈知微!
在她看來,若不是沈知微占着世子未婚妻的名分,她何至於只能與情郎私奔?
若不是沈知微昨日在前院那般刺激世子,世子何至於被重罰關禁閉?
自己又何至於只能得個最低賤的通房名分?所有的不順,都被她歸咎到了沈知微頭上。
“白姑娘,不可對夫人如此無禮!”白婉兒身邊的小丫鬟嚇得臉色發白,急忙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勸阻。
白婉兒正在氣頭上,哪裏聽得進勸?她只覺得連一個小丫鬟都敢來管她,更是怒火中燒,反手就狠狠給了那丫鬟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花園裏顯得格外刺耳。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來管我?!”白婉兒柳眉倒豎,指着那捂着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的丫鬟厲聲罵道,
“別以爲世子暫時被關起來了,你們這些下賤胚子就能爬到我頭上作威作福!我告訴你們,等世子出來,我定要讓他好好收拾你們這些不長眼的狗奴才!”
那丫鬟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姑娘息怒!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她深知,即便白婉兒只是個通房,但世子如今正迷戀她,若她真去吹枕邊風,自己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白婉兒見丫鬟服軟,冷哼一聲,理了理衣袖,揚着下巴,像只鬥勝的公雞,得意又挑釁地看向涼亭中的沈知微。
全程冷眼旁觀的沈知微,此刻緩緩站起身,輕輕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她踱步走出涼亭,來到白婉兒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極盡嘲諷的冷笑:
“喲,好大的威風啊!這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已經是這侯府名正言順的世子夫人了呢?”她語氣輕慢,目光如同在看什麼跳梁小醜,“鬧了半天,原來不過是個身份和丫鬟也沒多大區別的——通、房、丫、鬟?”
她故意將“通房丫鬟”四個字咬得極重,每一個字都像鞭子一樣抽在白婉兒臉上。
說完,她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丫鬟,淡淡道:“你也起來吧。她不過是個通房,論地位,未必比你高多少,何必如此怕她?”
那丫鬟如蒙大赦,怯怯地看了白婉兒一眼,又感激地看了沈知微一眼,這才慢慢站起身,縮到了一旁。
白婉兒被沈知微這番話氣得渾身發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最恨別人提起她通房的身份!這簡直是把她所有的驕傲和幻想都踩在了腳底!
她尖聲反駁道:“沈知微!你以爲你又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個世子不要的破落戶!顧將軍娶你,不過是看在侯府顏面的份上,可憐你罷了!你少在我面前擺譜!”
她越說越激動,仿佛要說服自己一般,聲音拔得更高:“我現在雖然只是個通房,但那只是暫時的!
等世子出來,他一定不會委屈我的!他親口說過,他愛的人只有我,他一定會風風光光地娶我做世子夫人的!
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你還能不能像現在這麼囂張!”
沈知微看着她那副沉浸在自我幻想中、近乎癲狂的模樣,只覺得可笑又可悲。
她嗤笑一聲,語氣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喲~還做着世子夫人的美夢呢?就憑你?呵……你覺得,世子他能說了算嗎?”
她上前一步,逼近白婉兒,雖然身高不及對方,但氣勢卻完全碾壓:“先不說世子自己如今都是戴罪之身,自身難保,他的話在侯爺和夫人面前還有幾分重量?
就算……我是說就算,你走了天大的狗屎運,真讓你爬上了世子夫人的位置……”
沈知微頓了頓,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冰冷,一字一句道:“你、又、能、把、我、怎、樣?!”
“你可別忘了,”她微微揚起下巴,姿態高傲,“我現在,可是你家世子名正言順的祖母!是這侯府裏正經的主子!別說你了,就是現在的忠勇侯和侯夫人見了面,也得客客氣氣地尊我一聲‘嬸嬸’!”
“就憑這一點,輩分壓死你!你就算真當上了世子夫人,見了我,照樣得規規矩矩行禮問安!你說,你還能把我怎麼樣?嗯?”
這一連串的話,如同冰雹,砸得白婉兒臉色慘白,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沈知微的話,句句戳中她的痛處和最深的恐懼——身份,輩分,這是她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跨越的鴻溝!
沈知微懶得再跟她浪費口舌,只覺得跟這種腦子不清楚的人說話,簡直降低自己的格調。
她轉身對春夏道:“春夏,我們走,回凌霄院。本來是出來消食散心的,結果碰到個自以爲是、癡心妄想的玩意兒,搞得心裏更堵得慌了。”
“是,小姐。”春夏連忙上前扶住她。
主仆二人徑直朝涼亭外走去。經過白婉兒身邊時,見她仍失魂落魄地站在路中間擋着道,春夏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好狗不擋道!”聲音不大,卻足夠讓白婉兒聽得清清楚楚。
白婉兒氣得幾乎暈厥,指着春夏和沈知微的背影:“你……你們……”卻終究不敢再像剛才那般放肆,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們揚長而去,自己則氣得在原地直跺腳,將身邊的花草當作出氣筒,掐爛了不少。
然而,她們並不知道,這後花園中發生的一切,早已被附近灑掃或經過的下人看在眼裏。高門大院,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秘密。
很快,便有眼線將方才涼亭處的沖突,一字不落地稟報到了壽安堂老夫人那裏。
老夫人正喝着參茶,聽完下人的回稟,頓時氣得將茶盞重重撂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豈有此理!好個不知天高地厚、不要臉皮的賤蹄子!”老夫人滿面怒容,胸口微微起伏,“一個身份低微的通房,竟敢如此囂張跋扈,還敢口出狂言,覬覦世子正妃之位!誰給她的膽子?!真當我顧家無人,由得她一個玩意兒興風作浪了嗎?!”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對身旁的心腹陳嬤嬤沉聲道:“陳嬤嬤!你立刻去主院,將方才的話,一字不漏地說給侯夫人聽!我倒要看看,她是怎麼管教後院、約束兒子的房裏人的!”
“是,老夫人!老奴這就去!”陳嬤嬤深知老夫人動了真怒,不敢怠慢,立刻領命,快步向主院走去。
主院裏,侯夫人劉氏正因爲兒子被關、丈夫斥責而心煩意亂。
聽完陳嬤嬤面無表情、原原本本的復述,尤其是聽到白婉兒竟敢大放厥詞說要當世子夫人,還公然頂撞羞辱沈知微,她頓時火冒三丈!
“啪!”劉氏直接將手中的汝窯茶杯摔在了地上,碎片和茶水四濺!
“這個不安分的狐媚子!小賤人!”劉氏氣得渾身發抖,厲聲罵道,“我讓她好好在屋裏待着反省,她竟敢陽奉陰違跑出去惹是生非!
我的鈺兒就是被她挑唆才犯下大錯,如今前程未卜,她倒好,還敢癡心妄想做世子夫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她越說越氣,猛地站起身:“我看不給她點厲害瞧瞧,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了!真以爲爬上了世子的床就能爲所欲爲了?!”
“蔣嬤嬤!帶上人,隨我去白氏那裏!”劉氏面色鐵青,帶着一股狠厲之氣,風風火火地便朝白婉兒所住的偏僻小院走去。
而此時的白婉兒,還完全不知道自己大禍臨頭。
她剛回到那間簡陋的屋子,正越想越氣,無處發泄,抓起桌上的粗瓷茶杯就狠狠摔在地上,嘴裏還不幹不淨地咒罵着:“沈知微!你這個賤人!毒婦!你不得好死!你給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