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極北冰原的路,是踩着雪走的。
火車只到漠河,再往北就沒了鐵軌,只能靠雪地摩托。趙守義坐在副駕,裹着厚厚的羊皮襖,拐杖斜靠在腿上,上面的銅鈴鐺凍得發僵,搖不出聲。林晨縮在林野身後,雙手緊緊攥着他的衣角,呼出的白氣剛飄到眼前就凍成了霜,睫毛上掛着細小的冰晶,卻還是好奇地往遠處望——天地間全是白的,雪像鋪了億萬年的棉絮,把山、把樹、把所有的輪廓都埋得模糊,只有風刮過雪面的“嗚嗚”聲,像誰在冰下哭。
“還有多久到‘冰裂谷’?”林野壓着風喊。雪地摩托的引擎聲吵得厲害,他得扯着嗓子才能讓趙守義聽見。槐木符的印記在掌心發燙,不是之前的暖,是帶着涼意的燙,像揣了塊冰做的火炭——離碎片越近,印記的反應越烈,這是覺醒後才有的變化,連域人的血脈能“聞”到星之母的氣息。
“過了前面那道冰脊就到。”趙守義往遠處指,雪霧裏隱約能看見道灰黑色的線,是冰裂谷的邊緣,“秦山河說谷裏有‘冰魂’,是當年被碎片異化的探險隊,別被它們勾了神。”
林野點頭,握緊了車把。他能感覺到掌心的印記在“跳”,每跳一下,遠處的冰脊就清晰一分,雪霧裏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看,不是星之母的,是更沉的、被凍了幾十年的怨。
雪地摩托在冰脊前停了。林野熄了火,往谷裏看——冰裂谷比想象中深,像被巨斧劈開的口子,谷壁是青黑色的冰,上面爬滿了星紋,不是紅窯廠的那種折線,是更細密的螺旋紋,紋路上結着白霜,霜花隨着風輕輕動,像無數只小蟲子在爬。谷底飄着層淡藍的霧,霧裏隱約能看見些黑影,立在冰面上,一動不動,像些矮胖的冰雕。
“是冰魂。”趙守義摸出個小布包,裏面是些曬幹的槐樹葉,往林野和林晨手裏各塞了一把,“攥着,能擋冰霧裏的寒氣。秦山河說冰霧能凍住魂,吸進去人就成冰雕了。”
林晨把槐樹葉攥得緊緊的,指尖泛白:“哥,那些冰雕……好像在動。”
林野往谷底看——黑影確實在動,不是被風吹的,是自己在晃,像站不穩的人。他摸了摸掌心的印記,印記燙得更厲害了,谷底的星紋突然亮了起來,淡藍的光順着紋路爬,把冰雕照得清晰了些——不是冰雕,是些裹着舊探險服的人,皮膚凍成了青黑色,眼睛是兩個黑洞,正往谷口望。
“別對視。”林野拽着林晨往谷裏走,腳踩在冰面上“嘎吱”響,“秦爺爺說過,冰魂的眼睛裏有星紋,看久了會被凍住魂。”
往谷底走了約莫百十米,冰霧突然濃了,嗆得人喉嚨發疼。林晨突然“哎呀”一聲,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冰面上有個小小的冰洞,洞口結着薄冰,冰下泛着綠光,是星之母碎片的氣息!
“在這兒!”林野蹲下身,剛想鑿冰,冰洞突然“咔嚓”一聲裂了。裂縫往四周蔓延,谷壁上的星紋亮得更烈,冰魂們突然動了,往他們這邊飄,腳步在冰面上拖出“沙沙”聲,像在拖沉重的鎖鏈。
“哥,它們過來了!”林晨往後退了退,槐樹葉在手裏抖得厲害。
林野沒動,掌心的印記突然浮出淡金的光,往冰洞上一按。金光透過薄冰往下滲,冰洞突然“轟隆”一聲塌了,冰霧被震得散了些,露出底下的東西——不是碎片,是個黑木盒,盒蓋上刻着個“秦”字,和斷河溝秦山河的標記一模一樣。
“是秦爺爺留的!”林野把木盒撈上來,剛打開,就聽見谷頂傳來“譁啦”聲——大塊的冰掉了下來,砸在冰面上,碎成無數塊。冰魂們被砸得晃了晃,卻沒停,反而更凶了,伸出凍得硬邦邦的手,往林野身上抓。
“快打開盒子!”趙守義揮着拐杖往冰魂身上打,拐杖碰到冰魂的手,“滋”的一聲冒起白煙,冰魂卻沒退,只是動作慢了些,“裏面有秦山河的‘冰引’,能鎮住冰魂!”
林野把木盒裏的東西倒出來——是半塊冰玉,和斷河溝的碎玉很像,只是更透,裏面嵌着些細小的冰晶,冰晶裏映着星紋。冰玉旁還放着張紙條,是秦山河的字跡:“冰魂非惡,是被碎片困的可憐人。冰玉需連域人血激活,貼於谷壁星紋中心,可解冰魂之困,碎碎片之怨。”
林野咬破指尖,血滴在冰玉上。冰玉“嗡”的一聲,藍光和金光混在一起,往谷壁飄。他跟着冰玉往谷壁走,冰魂們擋在前面,卻被冰玉的光逼得往後退,眼裏的黑洞慢慢淡了,露出些茫然的神色,像想起了什麼。
“是探險隊的人。”趙守義跟在後面,聲音發顫,“民國三十五年,秦山河帶他們來冰原找礦,遇上了星之母碎片,隊裏的人都被凍成了冰魂,只有他逃了出去……他守了五十年,就是想等連域人來救他們。”
林野把冰玉往谷壁星紋中心一貼。冰玉剛碰到星紋,突然“啪”地碎了,藍光順着星紋爬遍了整個谷壁,冰魂們突然停了,站在原地不動,皮膚慢慢恢復了血色,眼睛裏的黑洞變成了正常的樣子,只是還帶着茫然。
“謝謝……”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是最前面的冰魂,他穿着舊探險服,胸前別着個銅徽章,“我們……困了五十年了……”
話音落,冰魂們慢慢變透明,像被風吹走的煙,飄向谷頂,消失在雪霧裏。谷壁上的星紋也淡了,青黑色的冰變成了普通的白冰,冰裂谷裏的風也停了,只剩下雪落在冰面上的“簌簌”聲。
林野往冰洞看,洞裏的綠光也散了,露出塊小小的黑水晶——是星之母的碎片,比老院的那枚小些,卻更亮,躺在冰底,像顆被凍住的淚。他伸手去撿,碎片剛碰到掌心,就被掌心的槐花紋吸了進去,沒了蹤影。
“又融了一枚。”林晨湊過來看他的手,槐花紋淡了些,卻更清晰了,“就剩西域沙漠的那枚了。”
林野點頭,剛想說話,突然聽見谷頂傳來咳嗽聲。抬頭一看,雪霧裏站着個老頭,穿件藍布衫,手裏拄着槐木拐杖,是秦山河!他比在斷河溝時看着更清瘦,卻笑着,眼角的皺紋裏積着光:“你來了。”
“秦爺爺!”林野往谷頂爬,心裏又驚又喜。
秦山河等在谷頂,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沒辜負你奶奶,沒辜負連域人的骨血。”他往西域的方向指,“最後一枚碎片在‘流沙眼’,是當年星使的老巢。那裏的碎片是‘母核’,比之前的都凶,星之母的意識大半都在那兒——融了它,才算徹底了了。”
林晨突然往遠處指:“秦爺爺,你看那是什麼?”
林野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雪霧裏隱約能看見個黑影,像艘船,卻在冰面上飄,船身上爬滿了星紋,正往冰裂谷的方向來。
“是‘星船’。”秦山河的臉色沉了沉,“星之母的最後後手。它知道碎片快被融完了,派星船來搶你的血脈——你的血能融碎片,也能讓它借你的身體降臨。”
星船越來越近,船身上的星紋亮了起來,淡藍的光把雪霧都染成了藍的,船舷上站着些黑影,是被異化的星使,手裏攥着鎖鏈,正往他們這邊望。
“快走!”秦山河拽着林野往雪地摩托的方向跑,“去西域!流沙眼有‘鎮星陣’,能擋住星船!”
林野回頭看了眼星船,船身已經清晰了,是艘老式的蒸汽船,卻沒有輪子,靠星紋的光在冰面上飄,船頭上立着個黑影,看不清臉,只覺得它在笑,笑得讓人發寒。
“哥,快!”林晨發動了雪地摩托,引擎聲在冰原上炸響。
林野跳上車,秦山河和趙守義坐在後面。雪地摩托往西域的方向開,星船在後面追,藍光照着雪面,像條長長的尾巴。
秦山河趴在林野耳邊喊:“流沙眼的鎮星陣要靠連域人的血才能開!你奶奶當年在陣眼埋了槐木根,和你掌心的花紋是一對——到了那兒,別猶豫!”
林野點頭,握緊了車把。掌心的槐花紋又開始發燙,這次是暖的,像在回應秦山河的話。冰原的雪往後退,西域的沙漠在前面等着,最後一枚碎片,最後的星之母意識,還有那艘追來的星船……
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戰了。
但他不怕。掌心有槐花紋,身邊有林晨、趙守義、秦山河,還有那些被救了的冰魂、漁魂、戲魂……他們都在看着,都在陪着。
雪地摩托的引擎聲越來越響,撞碎了冰原的靜,往西域的方向沖。雪霧在身後散了,露出湛藍的天,像塊被洗過的布。林野抬頭笑了笑,風刮在臉上,冷得疼,心裏卻暖得像揣了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