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的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的秋雨打在省委招待所的梧桐樹葉上，沙沙作響，像無數雙耳朵在竊聽着什麼。一輛掛着中央牌照的黑色轎車緩緩駛入院子，車輪碾過積水的路面，濺起細碎的水花。車門打開，走下來三位身着中山裝的中年人，爲首的男人戴着金絲眼鏡，面容清瘦，眉宇間帶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他是中央專項核查組組長，趙立東。
沙瑞金早已等在招待所門口，臉上堆着標準的笑容，主動上前握手：“趙組長，歡迎到漢東指導工作！一路辛苦了。”
趙立東握住他的手，力道適中，笑容卻帶着距離感：“沙書記客氣了，我們是來幹活的，不是來指導的。”他目光掃過站在沙瑞金身後的田國富和侯亮平，淡淡點頭，“田書記，侯局長，久仰。”
侯亮平連忙上前問好，心裏卻在打鼓。他昨晚終於打通了一個西北軍區老戰友的電話，對方在他再三追問下，只含糊說了句：“祁辰碰不得，他手裏的‘星塵’是國之重器。”國之重器？一個商人怎麼會和“國之重器”扯上關系？這讓他對祁辰的忌憚又深了幾分。
一行人走進會議室，桌上早已擺好了山水莊園案的全部卷宗。趙立東坐下後沒急着看文件，而是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沙書記，說說吧，漢東對山水莊園案的初步結論是什麼？”
沙瑞金示意田國富匯報。田國富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趙立東卻抬手打斷：“我想先聽聽祁同偉同志的說法。他是當事人，也是公安廳廳長，對情況應該最清楚。”
這話讓沙瑞金一愣。按慣例，核查組會先聽地方主要領導的匯報，直接點當事人發言，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只好讓秘書去請祁同偉，心裏卻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趙立東的態度，似乎並不偏向他這邊。
祁同偉是踩着點到的。他依舊穿着警服，領口系得一絲不苟，走進會議室時，目光平靜地掃過衆人，最後落在趙立東身上，微微頷首：“趙組長，您好。”
“祁廳長，請坐。”趙立東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聽說你之前被暫停職務，後來又恢復了？這裏面有什麼隱情嗎？”
這個問題尖銳又直接，相當於把沙瑞金的“小動作”擺到了台面上。沙瑞金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田國富也緊張地攥緊了筆。
祁同偉卻顯得很從容：“趙組長，之前確實因爲證據不足被暫停職務，後來組織重新核查，發現是誤會，就恢復了。這體現了漢東對幹部的負責，也體現了‘疑罪從無’的原則。”他滴水不漏的回答，既沒指責誰，也沒替誰開脫，卻暗暗捧了組織一句。
趙立東笑了笑，沒再追問，轉而拿起卷宗：“那我們說說山水莊園的土地問題。這份審批文件上的籤字，是祁廳長籤的吧？”他把一份文件推到祁同偉面前。
祁同偉看了一眼，點頭：“是我籤的。”他拿出另一份文件，“這是當時的會議紀要，有分管副省長和國土廳廳長的籤字，不是我個人決定。但當時審批流程齊全，土地性質變更有發改委的正式文件，我只是履行程序籤字。”
趙立東拿起會議紀要仔細看了看，又翻了幾本卷宗，忽然抬頭問侯亮平：“侯局長，你們反貪局當初認定祁廳長有問題，主要依據是什麼？”
侯亮平心裏一緊，硬着頭皮回答：“主要是高小琴的證詞和幾筆可疑的銀行流水……”
“可疑流水？”趙立東打斷他，拿出一份銀行出具的證明，“這幾筆流水是山水集團和辰星能源的正常業務往來，辰星能源給山水莊園供應過光伏設備，有合同爲證。至於高小琴的證詞，她現在在香港，我們已經通過國際刑警聯系上她，她表示之前的證詞是‘被引導’的，會盡快回來重新作證。”
“被引導？”侯亮平的臉瞬間白了。這意味着他之前的調查不僅站不住腳，還可能涉及程序違規。他看向沙瑞金，想尋求支持，卻發現沙瑞金正盯着窗外的雨，臉色鐵青。
會議暫停時，沙瑞金把趙立東請到了辦公室。關上門，他忍不住問道：“趙組長，您今天的態度……是不是對漢東的工作有什麼看法？”
趙立東靠在沙發上，慢悠悠地說：“沙瑞金同志，你在漢東的反腐工作做得不錯，打掉了不少蛀蟲，但也不能太急功近利。”他拿起桌上的一份內部簡報，“你知道辰星能源每年給國家上繳多少利稅嗎？祁辰是國家需要的人才，他的哥哥，只要沒犯原則性錯誤，我們要保護，而不是一棍子打死。你知道‘星塵計劃’對國防有多重要嗎？”
沙瑞金的心髒猛地一縮。果然！趙立東是沖着祁辰來的！不，是沖着祁辰背後的“星塵計劃”來的！他一直以爲自己在和高育良、祁同偉鬥，卻沒想到撞到了鐵板上——一塊連中央都要小心翼翼呵護的鐵板。
“我明白了。”沙瑞金的聲音有些幹澀，“是我考慮不周。”
“不是考慮不周，是眼界太窄。山水莊園案該查，但要分清主次，別把矛頭對準不該對準的人。”趙立東站起身，“反腐要搞，但不能影響國家大局。”他走到門口，又回頭補充了一句，“對了，專項核查組會在漢東待一周，這期間，希望漢東的同志們能‘配合’好工作。”
祁同偉沒直接回公安廳，而是去了3號院。核查組是什麼態度？高育良正在院子裏侍弄那些被雨水打蔫的菜苗，看到他進來，直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泥：“怎麼樣？”
“趙立東是沖着保我來的。”祁同偉走到他身邊，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菜苗，“老師，我們可能……真的安全了。”
高育良卻沒他那麼樂觀，嘆了口氣：“安全？沙瑞金吃了這麼大的虧，絕不會善罷甘休。只是暫時的。政治這東西，離權力中心越近，風險越大。他現在動不了你，只會把矛頭對準我。”他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上的水汽，“而且祁辰的身份太特殊，和他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
祁同偉沉默了。他拿出手機，給祁辰發了條短信：“核查組態度緩和，多謝。他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但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退路。”
很快收到回復：“哥，照顧好自己。沙瑞金那邊我會盯着，他不敢再亂來了。”
看着短信，祁同偉心裏一陣暖意，卻又夾雜着一絲不安。弟弟的能量越大，他越覺得陌生。那個在祁家坳跟着他屁股後面跑的少年，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變成了現在這個連中央都要給面子的“大人物”？
傍晚時分，侯亮平接到了鍾小艾的電話，語氣帶着前所未有的嚴肅：“亮平，立刻停止對祁辰的所有調查！中央剛下了通知，祁辰是‘重點保護對象’，誰動他，誰負責！”
“重點保護對象？”侯亮平失聲反問，“他到底是什麼人？”
“別問了！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鍾小艾的聲音帶着警告，“你只要記住，漢東的事到此爲止，別再摻和沙瑞金和祁同偉的鬥爭，安安穩穩做你的反貪局局長，不然連鍾家都保不住你！”
電話被掛斷，侯亮平握着手機，呆坐在辦公室裏。他終於明白，自己卷入了一場遠超想象的博弈，而他和沙瑞金，甚至高育良，都只是棋盤上的棋子。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點瘋狂地砸在玻璃上，像是在爲他敲響警鍾。真正的棋手，藏在更深的地方。
招待所裏，趙立東站在窗前，看着雨中的漢東夜景，給京城打了個電話：“老板，祁同偉這邊穩住了。沙瑞金那邊敲打過了，應該不敢再亂來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做得好。祁辰在西北不容易，他哥不能出事，不然他分了心，‘星塵’項目要受影響。告訴祁同偉，安分守己做好本職工作，別再給祁辰添麻煩。”
“明白。漢東的這場雨，該停了。”趙立東掛了電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但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平靜，只要祁辰的身份一天不公開，祁同偉就永遠是各方勢力試探的焦點，而漢東的天，也永遠不會真正放晴。
雨夜裏，祁同偉站在山水莊園的露台上，望着遠處城市的燈火。手機裏，祁辰發來一張照片：老家院子裏的牽牛花，在雨裏開得正豔，父母坐在屋檐下，笑得滿臉皺紋。他輕輕撫摸着照片，眼眶漸漸溼潤。
不管未來有多少風雨，至少現在，他還能站在這裏，守護着他想守護的人。而這場“勝天半子”的棋局，他知道，自己還沒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