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的雨停了,卻被一層濃得化不開的秋霧籠罩。清晨的公安廳大樓隱在霧中,只露出模糊的輪廓,像一頭沉默的巨獸。祁同偉站在辦公室窗前,看着樓下往來的警車在霧中穿行,車燈的光暈被霧氣暈染開,散成一片朦朧的黃。桌上的日歷被紅筆圈着——距離高小琴從香港回來,還有三天。
“祁廳,這是您要的全省緝毒工作匯報。”程度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將文件放在桌上,眼神裏帶着小心翼翼的關切,“昨晚沙書記那邊又有動作了,聽說他讓紀委的人重新核查前幾年的緝毒專項經費使用情況。”
祁同偉拿起文件,指尖劃過“緝毒專項經費”幾個字,眼底閃過一絲冷冽。沙瑞金果然沒放棄,明着不敢動山水莊園,就從他的老本行下手。緝毒是他的根基,也是他最引以爲傲的戰場,當年身中三槍的傷疤還在隱隱作痛,沙瑞金想在這裏挑刺,未免太天真了。
“讓財務科把近五年的經費賬目整理好,復印三份。賬目沒問題,怕什麼查?”他頓了頓,補充道,“告訴禁毒總隊的老夥計們,該怎麼幹活還怎麼幹活,別被無關的事分心。”祁同偉放下文件,語氣平靜,“一份給紀委,一份給專項核查組,一份我們自己留底。”
程度應聲退下,辦公室裏又恢復了寂靜。照片邊緣有一道撕裂的痕跡,那是當年和毒販槍戰中被流彈劃破的。祁同偉從抽屜裏拿出一個舊相冊,翻開泛黃的內頁——那是他剛進緝毒隊時的照片,穿着警服,笑容青澀,身邊站着幾個同樣年輕的戰友。他輕輕撫摸着照片上戰友的臉,心裏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不管政治鬥爭多復雜,至少這些出生入死的情誼是真的。
手機震動起來,是祁辰發來的視頻通話請求。祁同偉連忙接起,屏幕上出現弟弟熟悉的臉,背景是老家的院子,晨霧中,母親正在給菜畦澆水,父親坐在門檻上抽着旱煙。
“哥,爸媽說想你了。”祁辰的聲音帶着笑意,鏡頭轉向兩位老人,母親看到他,立刻放下水壺湊過來,眼裏的笑意像院裏的陽光一樣暖,“小偉啊,你別太累了,有空就回家看看,媽給你做你愛吃的紅薯餅。”
“媽,等忙完這陣我就回去。”祁同偉的聲音有些哽咽,連忙轉移話題,“小辰,沙瑞金查緝毒經費的事,你知道嗎?”
祁辰的臉色沉了沉,鏡頭轉回他臉上,眼神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哥,經費賬目我讓財務專家看過了,沒問題。”他頓了頓,語氣放軟,“你別擔心這些,好好工作,別給那些人挑刺的機會。實在撐不住了,就告訴我。沙瑞金要是敢亂動手腳,我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掛了視頻,祁同偉看着屏幕上母親的笑臉,心裏的煩躁消散了不少。他知道,只要有小辰在,沙瑞金掀不起太大的浪。但他不想一直躲在弟弟的羽翼下,他是漢東的公安廳廳長,是當年那個喊着“勝天半子”的硬漢,他要自己站穩腳跟。
省委辦公樓裏,沙瑞金正對着一疊緝毒經費賬目皺眉。田國富坐在對面,手裏捏着一份報告,臉色同樣難看:“沙書記,查了三天,沒找到任何問題。祁同偉的緝毒經費使用規範,每一筆都有明細,連買辦公用品的發票都貼得整整齊齊,挑不出半點錯。”
“怎麼可能?”沙瑞金把賬目摔在桌上,語氣帶着難以置信的惱怒,“他在公安系統待了這麼多年,難道一點貓膩都沒有?我就不信找不到他的破綻!”
田國富嘆了口氣:“沙書記,祁同偉當年是緝毒英雄,在公安系統威望很高,底下人都服他。他的賬目要是有問題,早就被人捅出來了,輪不到我們查。”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而且……趙組長那邊剛才發了話,讓我們‘聚焦主業,別在細枝末節上浪費精力’,這明顯是在敲警鍾啊。”
沙瑞金沉默了。他當然聽得出趙立東的意思,那是在警告他別再針對祁同偉。可他心裏咽不下這口氣,精心布的局被祁辰攪黃,如今連查個經費都束手束腳,他這個省委書記的權威何在?
“我知道了。”沙瑞金緩緩開口,聲音裏帶着壓抑的不甘,“讓紀委的人撤回來吧。但你告訴他們,眼睛擦亮點,給我盯着祁同偉,我就不信他能一輩子沒問題!”
3號院的梧桐葉落了一地,高育良踩着落葉在院子裏散步,吳惠芬跟在他身後,手裏拿着件外套:“育良,天涼了,披上吧。你這幾天都沒睡好,黑眼圈重得嚇人。”
高育良停下腳步,接過外套披上,望着霧中的省委大樓,語氣凝重:“沙瑞金消停了,不代表事情結束了。沙瑞金遲早會把矛頭對準我們。祁同偉有祁辰護着,可我呢?漢大幫剩下的人呢?”
“那你就不能和沙書記緩和緩和關系?”吳惠芬嘆了口氣,“你都這把年紀了,還爭什麼呢?安安分分退休不好嗎?”
“緩和?要麼進,要麼退,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高育良苦笑一聲,“政治鬥爭哪有緩和的餘地?”他想起昨晚祁同偉的電話,祁同偉說想修復和公安系統內部“沙系”幹部的關系,試圖彌合裂痕。這想法是好的,可在他看來,太難了。
“祁同偉那邊怎麼樣了?”高育良問道。
“他讓程度整理了緝毒經費賬目,準備應對沙瑞金的查問。”吳惠芬回答,“聽說是祁辰請了專家提前過目,確保萬無一失。”
高育良點點頭,心裏卻更不安了。祁辰的能量越大,祁同偉就越扎眼,越容易成爲衆矢之的。他抬頭看向霧中的天空,喃喃自語:“這霧什麼時候才能散啊……”
侯亮平的辦公室裏,氣氛壓抑得像要下雨。他看着桌上那份被退回的“山水莊園補充調查申請”,審批欄裏只有趙立東龍飛鳳舞的四個字:“無需補充”。這意味着他徹底失去了介入山水莊園案的資格。
“侯局,紀委那邊剛才來電話,說前幾年的反貪數據要重新核對,讓我們配合提供資料。”年輕科員小心翼翼地匯報,“聽說是沙書記親自下的令。”
侯亮平心裏咯噔一下。他捏了捏眉心,只覺得一陣疲憊。查不到祁同偉,就來查反貪局的工作?沙瑞金這是把火引到他身上了?這場鬥爭裏,他像個陀螺,被沙瑞金和祁辰兩股力量抽得不停轉,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爲誰而轉。
手機響了,是鍾小艾發來的消息:“爸讓你少摻和漢東的事,下個月調你回京城,準備接反貪總局的活兒。”
侯亮平看着消息,愣住了。這意味着他要徹底退出漢東的棋局。心裏竟沒有不舍,反而有種解脫的輕鬆。回京城?他拿起筆,在紀委的調閱單上籤了字,輕聲說:“把資料整理好,給紀委送過去。”
窗外的霧漸漸淡了,陽光透過雲層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侯亮平望着窗外,忽然覺得,或許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漢東的水太深,他這樣的人,終究是玩不起的。
傍晚時分,祁同偉接到了高小琴的電話,聲音帶着一絲疲憊,卻很堅定:“祁廳,我明天就回漢東。香港的事都處理好了,該帶回來的證據也都帶回來了。”
“路上注意安全,我讓程度去機場接你。”祁同偉叮囑道,“回來後先別露面,我安排你見趙組長。”
“好。”高小琴頓了頓,輕聲問,“祁廳,我們……真的能沒事嗎?”
祁同偉看着窗外漸漸散去的霧氣,遠處的城市輪廓越來越清晰,他深吸一口氣,語氣裏帶着前所未有的堅定:“會沒事的。小琴,相信我,也相信……我們自己。”
掛了電話,祁同偉走到窗前,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身上,給警服鍍上一層金邊。他知道,高小琴回來後,這場鬥爭會進入新的階段,沙瑞金絕不會放過最後一搏的機會。但他不怕,有緝毒戰場上磨練出的堅韌,有弟弟無聲的守護,還有心裏那份對“勝天半子”的執念,他有信心,在這場暗戰裏,走出屬於自己的路。
秋霧散盡,漢東的天空露出了難得的湛藍。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平靜只是暫時的,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不遠的前方等待着他們。而祁同偉站在陽光下,眼神銳利如鷹,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好準備,迎接下一輪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