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宋頌,緊咬着的嘴唇,模樣帶着幾分痛苦。記憶中畫面,如同潮水翻涌,闖入她的夢境。
“你是宋教授的女兒?我是他的學生徐沐陽,宋教授臨時有課題講座,讓我來接你去他辦公室。”那一日陽光和煦,高二的她放學後剛走到校門口就遇到了徐沐陽。他頭發很短,雙眼含笑,咧開嘴時露出一顆小虎牙。那時僅僅是一眼就讓少女羞紅了臉頰。
“我不跟你走。”即使他的模樣帥氣,她還是心有防備的拒絕。
“哈哈,你擔心我是騙子?”徐沐陽並沒有因爲她的拒絕而生氣,反而有些欣賞,他笑嘻嘻的解釋,“你不記得我,總該記得你的徐叔叔吧?”
宋頌眼裏的驚訝一閃而過,難道他是徐叔叔的兒子,不是在外地上高中麼?她滿臉疑惑,那小表情落在他的眼裏可愛十足。
“我是他兒子,我今年考到A大上學,按理你要叫我一聲哥哥。”他俯下身微笑着提醒。她半信半疑的打了父親的電話,在得到確認後,才慢吞吞的上了他的車。
她仗着父輩間的交情,他給予的縱容,可以在他家橫行霸道,因爲他畫布上的女孩太明媚鬧小脾氣將它毀掉。
“宋頌,不是跟你說過,別碰我的畫板,你看,好好的一幅畫被你毀了!”他眼中無奈,這是答應給沈懷暖的畫像,現在被毀了。
他是父親衆多學生中,最會耍嘴皮子的人,如果沒有意外,他會在A大順利畢業,她也會在兩年後參加高考,再後來,她會跟在他的屁股後面蹭他的飯卡。
只可惜意外還是發生了,一切太突然,也太詭異,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帶着懷疑,懷疑她心思歹毒。
“沐陽哥,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整晚都沒有走出家門,怎麼可能會給別人下藥。”
“我相信你有什麼用,我爸手裏那麼多的證據,你怎麼證明你的清白。”
那一刻,她才醒悟,真的發生了事情,唯一能爲自己遮風擋雨的只有自己的父親。
她的父親東奔西走,找遍了身旁所有的人,仍舊找不到推翻案件的線索。也許是不堪忍受壓力,亦或者覺得她這個女兒讓他顏面掃地。他毫不猶豫的從22樓縱身一躍,讓她獨自一人在這世上救贖。
沒有了依靠的她,在法庭上將目光投向他,沒想到他低着頭在關鍵的一刻落井下石。
“徐沐陽,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明知道我當天不在場。”
那一天,唯一能夠證明她不在場的只有他,可是他說謊了,站在了與她對立的一方。
“宋頌,16歲,因與被害人口角爭執後懷恨在心,致被害人輕傷二級,量初犯,首犯,並獲取被害人諒解,判處1年有期徒刑,決議在未成年犯管教所執行。”
於是,她被關進了高高的圍牆裏,成了同齡人眼中的異類,母親嘴裏的不孝女,父親絕望時痛苦呼喊的可憐人。
她在起初的幾天還心存幻想,他會來救她,離開這四面圍牆的世界。牆壁上一連串的劃痕,換來的是他的不告而別,遠渡重洋。
耳畔一道道聲音振動耳膜,眼淚沾溼了枕頭也將她從夢中喚醒。她明明練習了好多次,告訴自己繁華落盡,愁雲盡散,與徐沐陽再次相見時,要心如止水,各自安好。如今,他只是喊了自己的名字,就亂了她的心跳。
窗外的雨變小,而她的心很少有晴天,醒過來的她再無睡意。這三個人的公寓,一朵薔薇花,紅顏的仿佛在滴血,一朵剛好綻放,就要被人拔掉了尖刺,而另一朵在被冰封在寒冬。
次日一早,面對九歌探究的眼神,她心虛的說了謊話,不認識,她從不認識徐沐陽,從前,將來,他們都不會再有交集。
她神情異常,騙不了九歌。果然,沒過幾天,就有人印證了九歌的猜測。那一天,她來了個金蟬脫殼和回馬槍,就將車裏面的徐沐陽抓了個現行。發現自己的跟蹤暴露後,他呵呵的笑了兩聲,略微尷尬。
九歌也回應了兩聲冷笑,“你……你跟蹤我?”
他隨口說着,漫不經心,假裝那個人不重要,“你室友是不是叫宋頌?”
“是,我們是同鄉。”九歌撒了謊。
“同鄉?”徐沐陽玩味的反問,在看到九歌堅定的眼神說道,“那不好意思,我可能認錯人了。”
九歌以爲她的謊言起了作用,卻不知轉身離開後,徐沐陽的目光變得深邃,他也是最近才調查出宋頌的下落,更因爲慕璟川提供了重要線索。商九歌的室友就是宋頌,他當時重重的打了慕璟川一個拳頭。人心都會變,他的好兄弟對自己竟然開始保留。
如今,所有錯綜復雜的關系都開始浮出水面,宋頌表面上平淡的離職背後,竟然是緣起一場故人間未完美的道別。
可是,就算她不再執着那場道別,總有人希望她重新啓程。站在朝陽下的高遠,他身上穿着工服,陽剛俊朗的臉上還掛着淡淡的笑。
他的修車行裏面的工人,都親切的叫她嫂子,每每那個時候,高遠就害羞的撓着頭模樣滑稽搞笑的連忙制止,仍舊壓不住起哄的聲音。
宋頌自從去了高遠的修車行上班,原本總是被人欺負的女孩子,身邊圍繞着一大幫男孩子。他們總在打趣高遠,一朵鮮花可不能插在牛糞上,這個月掙得錢,可別只顧着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看着自己的好兄弟這樣助攻,當然不會錯過。
於是店鋪一打烊,一大幫人就簇擁着宋頌和高遠沖進燒烤店裏。宋頌看着身旁鮮衣怒馬的少年,也感到自己沉寂的血液開始沸騰。
這也許就是宋頌喜歡和高遠在一起的原因,他們的笑聲感染力太強勢,總會輕而易舉的驅散她心中積聚的陰霾。
更爲重要的是,她的母親似乎很喜歡他,那一天,醫院的病床上,形如枯槁母親破天荒的沒有對宋頌冷言冷語。她那被病魔折磨的骨瘦如柴的身體頭一次坐直,蒼白的面容裏竟然帶着釋然。
他問了高遠很多問題,恨不得用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去了解面前的男孩子。
那一天,宋頌再次感受到曾經母親身上散發的柔和氣息。保溫飯桶裏,是她熬了一上午的湯,她做好了準備,飯盒會被她的母親打翻在地,混濁的雙眼帶着恨,哆哆嗦嗦的嘴唇說道,“滾。"
現實恰恰相反,宋頌將湯匙送到她的唇邊,她輕抿了兩口,輕聲說道,“排骨湯裏的花生不要放太多。”
宋頌眼眶裏的淚水滑落,輕聲答應。人人都說吃一塹長一智,而她偏偏不爭氣,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死氣沉沉。原來她的母親對她的怨恨裏,太多是因爲她的不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