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染坊裏的二十四小時:被數字割裂的時光
梅雨季的雨絲裹着鬆針苦香,雀靈蹲在染缸前攪動茜草汁。腕間藍布帶被蒸汽濡溼,貼住淡青血管。方墨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指尖沾着新曬的蘇木汁,正跟着她調整木壓板角度。
“壓染要勻。”雀靈的聲音浸了水般細韌,“絨毛像鳥羽初生,力道重了會折。”
方墨抬頭,見她指甲縫嵌着半粒蘇木渣——今晨搗染料時濺上的。染缸裏蘇木汁翻涌暗紅泡沫,浮着鐵鏽色斑塊。
“房東要漲三成房租。”她突然開口,木勺在汁液裏攪出漩渦,“染料商說……再欠賬就斷供。”
方墨捏緊素絹邊緣。經紀人短信在口袋震動:“北京非遺聯名項目啓動,違約金日五萬。”
他摸出手機摁滅屏幕:“我跟他們說……再寬限半月。”
雀靈從圍裙兜掏出桂花糖塞給他。糖紙印着巷口阿婆的字跡:“甜過苦日子。”
二、紋樣裏的刺:仿冒風暴
變故在周五傍晚劈進工坊。
三個西裝男踹開門,爲首者舉着平板:“雀靈姑娘?這‘銀杏藤蔓’圍巾在某寶賣爆了。”屏幕上“非遺同款·絲絨染纈”售價99元,銷量10萬+,“王嬸廠子用化學染料壓的,成本二十塊。”
雀靈臉色慘白。
男人戳着屏幕裏的仿品——絨毛稀疏如禿鳥,顏色灰敗:“跟我們合作,年入五十萬!守着破缸等死嗎?”
方墨攥緊平板:“這是侵權!”
“侵權?”男人嗤笑,“‘絲絨染纈’是省級非遺,可沒說不能仿!”他踢翻染料罐,廉價靛藍潑滿青石板,“你工坊連公章都沒有!”
雀靈腕間藍布帶突然滑落,露出內側繡字“方靈守藝”。男人彎腰去撿,被她一腳踩住帶尾:“髒了……就別要了。”
三、藍布帶裏的診斷書:倒計時
夜半暴雨砸瓦。方墨在染缸裂縫處發現半枚生鏽圖釘——釘帽“優選”商標糊滿泥。雀靈蜷在牆角咳血,腕間藍布帶散開,內側掉出市醫院診斷書:
"心肌缺血三級,心源性猝死高危。建議立即住院。"
日期是三個月前。
“爲什麼不說?”方墨攥着紙頁發抖。
雀靈蘸血修補素絹上潰散的星軌紋:“說了……你會留下嗎?”
“會!”
“留到幾時?”她抬頭,眼底映着缸裏鐵鏽色的泡沫,“等染缸徹底碎了?等我咳完最後一滴血?”
染缸突然“咔嚓”裂響,麻繩繃斷。雀靈撲過去用身體堵缺口,泥漿混着血從指縫涌出:“你瞧……它等不起了。”
四、未寄的嫁衣:血線暗紋
方墨收拾行李時,瞥見雀靈枕頭下露出半幅素絹——是他設計的銀杏嫁衣紋樣。金線繡的藤蔓纏着蝴蝶骨,衣擺處卻用血新添了裂痕紋,裂痕裏繡着兩行小字:
血線連星鬥
骨灰補天衣
“王嬸兒子剛來過……”雀靈聲音從缸邊飄來,“說地契不交,明天就帶錘子來。”
她突然劇烈咳嗽,血沫濺在嫁衣紋上。方墨沖過去扶她,觸到她後背冷汗浸透粗布衫,冰得像井水。
“走吧。”她推開他,將嫁衣素絹塞進他箱底,“北京的項目……比染缸重要。”
五、離痕:車輪碾碎的藍布帶
出租車駛出巷口時,後視鏡閃過一抹靛藍。
雀靈追到巷尾,藍布帶在雨中糊滿泥漿。車輪碾過水窪,泥點濺上布帶“守”字。方墨回頭,見她彎腰去撿,腕間空蕩蕩露出青紫針眼。
工坊方向突然傳來“轟隆”巨響。
方墨攥緊箱中嫁衣素絹,血紋銀杏葉在指尖發燙。司機咒罵着拐彎,後視鏡裏最後畫面——雀靈跪在雨水中,手中藍布帶裂成兩截,一截寫着“方”,一截浸着“靈”。
(第二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