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元年五月,北京的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養心殿裏的黃色紗簾被換成了輕薄的夏布,可殿內的權力空氣,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凝重。辛酉政變後,兩宮垂簾、親王輔政的格局雖然定了,但具體怎麼 “垂簾”、怎麼 “輔政”,卻一直沒有明確的規矩 —— 就像一場沒定好規則的遊戲,慈禧想多掌點權,奕訢想多參點政,大臣們夾在中間左右爲難,時間一長,難免生出摩擦。
最典型的一次,是關於南方軍餉的調配。曾國藩和李鴻章接連上書催要軍餉,奕訢召集軍機大臣商議,決定從江蘇、浙江兩省藩庫調撥,可慈禧覺得這兩省的賦稅本該用於宮廷開銷和京畿防務,不同意輕易動用,兩人在養心殿當場爭執起來,弄得不歡而散。
這事之後,慈禧和奕訢都意識到,必須立個規矩,把權力邊界劃清楚,不然以後這樣的摩擦只會越來越多,影響朝政穩定。奕訢先找慈禧商議:“太後,如今內憂外患,朝政不能亂。臣以爲,當盡快擬定垂簾聽政的章程,明確太後、臣及軍機大臣的職責,這樣才能各司其職,避免推諉爭執。”
慈禧心裏也有此意,她點點頭說:“六爺說得是。規矩是立國之本,垂簾聽政本是權宜之計,更該有章可循,既不讓朝政旁落,也不讓臣下寒心。”
兩人一拍即合,隨即召集軍機大臣、內閣大學士,共同擬定《垂簾聽政章程》。起草章程的過程,說白了就是一場 “權力分蛋糕” 的博弈。大臣們各有各的心思:有的想討好慈禧,主張 “太後總攬朝政,軍機大臣輔之”;有的想支持奕訢,提議 “親王主政,太後監督”;還有的想平衡各方,主張 “兩宮太後、親王、軍機大臣共同議事,少數服從多數”。
爭論來爭論去,最終拿出了一個折中方案,核心就三條:第一,養心殿召見大臣,兩宮太後同坐紗簾之後,恭親王奕訢率領軍機大臣站立殿中,奏事、議事需共同商議,太後擁有最終裁決權,但需聽取親王及大臣意見;第二,軍機大臣擬定的諭旨,需經兩宮太後審閱蓋章後方能下發,太後可修改、駁回,但不得未經商議擅自擬定諭旨;第三,重要事務(如軍事調動、官員任免、條約籤訂等),需由兩宮太後、恭親王及軍機大臣共同會商,形成一致意見後再執行。
這個章程,看似給了慈禧最終裁決權,實則也限制了她的獨斷專行;看似給了奕訢參與議事的權力,實則也沒讓他獨掌朝政 —— 說白了,就是 “太後掌印,親王掌事,大臣輔之”,三方相互牽制,誰也不能一家獨大。
可這三方牽制裏,最關鍵的一環,不是慈禧,也不是奕訢,而是一直顯得 “沒主見” 的慈安。
按章程規定,諭旨需要兩宮太後共同蓋章才能生效 —— 慈禧手裏有一枚 “同道堂” 印,慈安手裏有一枚 “御賞” 印,少了任何一枚,諭旨都不算合法。這枚 “御賞” 印,就是慈安制衡慈禧的最大籌碼。
慈安性子軟,沒什麼權力欲,可她不傻,心裏跟明鏡似的。她知道,慈禧精明強幹,野心不小;奕訢才華出衆,權勢日重;這兩個人,一個是太後,一個是親王,要是沒人制衡,遲早會鬧得不可開交,最終受害的是皇上,是大清。所以,她雖然很少主動發表意見,可每次關鍵時刻,都能起到 “一錘定音” 的制衡作用。
就說上次軍餉調配的爭執,慈禧不同意調撥江蘇、浙江藩庫的賦稅,奕訢堅持認爲 “平叛爲第一要務”,兩人僵持不下。最後,慈安開口了:“妹妹,六爺,依我看,南方戰事吃緊,軍餉確實不能耽誤,江蘇、浙江的賦稅可以先調撥一部分給湘軍、淮軍,剩下的部分,再從其他省份湊一湊,宮廷開銷也可以暫時節儉一些,共渡難關。”
她這話既照顧了慈禧的顧慮(沒把賦稅全調走,還提了宮廷節儉),又支持了奕訢的主張(優先保障軍餉),兩邊都不得罪,還解決了問題。慈禧和奕訢聽了,都沒話說,只能點頭同意。
還有一次,奕訢想提拔自己的親信擔任兵部侍郎,慈禧覺得奕訢的勢力已經夠大了,不想再讓他掌控兵部,堅決反對。兩人又鬧起了矛盾,大臣們誰也不敢插嘴。這時候,慈安又說話了:“六爺舉薦的人才,想必是有本事的,可兵部乃要害部門,關系重大,不如先讓他代理侍郎一職,考察半年,若真能勝任,再正式任命也不遲。”
這個提議,既給了奕訢面子,也沒讓慈禧覺得奕訢在培植私黨,兩人都接受了。就這樣,慈安憑着自己的 “中庸之道”,一次次化解了慈禧和奕訢的矛盾,讓朝政得以平穩運行。
慈禧心裏也清楚,慈安的制衡作用不可或缺。她雖然想多掌權,可也知道,自己剛經歷辛酉政變,根基未穩,要是逼走了奕訢,得罪了大臣,再失去慈安的支持,自己很難坐穩這個位置。所以,她對慈安一直很尊重,凡事都要跟她商量,從不擅自做主。
有一次,慈禧想破格提拔一個自己的親信,已經讓軍機大臣擬定了諭旨,可慈安覺得這個人資歷不夠,不同意蓋章。慈禧雖然心裏不高興,可也沒強迫,而是收回了諭旨,重新商議。事後,她對身邊的太監說:“姐姐雖然性子軟,可說話做事有分寸,有她在,我也能少犯點錯。”
奕訢對慈安也很敬重。他知道,慈安是 “母後皇太後”,身份比慈禧尊貴,而且爲人正直,不偏不倚,有她在中間制衡,慈禧就不敢太過專斷,自己也能有更多參與朝政的空間。所以,每次議事,他都會主動征求慈安的意見,就算慈安沒什麼明確表態,他也會把她的態度考慮進去。
《垂簾聽政章程》頒布後,宮廷的權力格局才算真正穩定下來。兩宮太後垂簾聽政,慈安掌 “制衡”,慈禧掌 “裁決”;恭親王奕訢率領軍機大臣輔政,掌 “執行”;三方相互配合,又相互牽制,形成了一個微妙的權力平衡。
這種平衡,對於當時的大清來說,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內有太平天國未平,外有列強虎視眈眈,要是宮廷內部再鬧分裂,大清就真的萬劫不復了。而慈安的存在,就像一根 “定海神針”,讓這個平衡得以維持。
六歲的載淳,雖然還不懂什麼叫 “權力制衡”,可他能感覺到,養心殿裏的氣氛比以前平和多了。以前,他總看到娘和六叔爭論,大臣們一個個愁眉苦臉;現在,娘和六叔雖然也會有不同意見,可再也不會當場爭執,大臣們也顯得從容多了。
有一次,載淳在弘德殿讀書,問李鴻藻:“先生,爲什麼現在娘和六叔不吵架了?”
李鴻藻笑着說:“皇上,因爲朝廷有了規矩,大家各司其職,各守其位,自然就少了爭執。就像《論語》裏說的‘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有了規矩,事情就能順利辦成,國家才能穩定。”
載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那慈安母後爲什麼很少說話呀?”
李鴻藻說:“母後皇太後性子溫和,不喜多言,可她心裏有數,關鍵時刻能定大事。就像家庭裏的大家長,不一定事事親力親爲,可只要她在,家裏就安穩。國家也是一樣,母後皇太後的存在,能讓朝堂安穩,讓大家同心協力。”
載淳聽了,似有所悟。他想起每次議事,慈安母後雖然很少說話,可只要她一開口,娘和六叔都會認真聽着,大臣們也會紛紛附和。原來,這位看起來溫和的母後,才是朝堂上最 “厲害” 的人。
同治元年五月,《垂簾聽政章程》的頒布,標志着清廷的權力格局徹底穩定下來。兩宮垂簾有了規矩,親王輔政有了邊界,慈安的制衡作用得以凸顯,這爲南方的平叛戰事、北京的修約談判,以及剛剛興起的洋務運動,提供了穩定的內部環境。
可權力平衡從來都是脆弱的。慈禧的野心不會一直被壓制,奕訢的權勢也不會一直滿足於 “輔政”,慈安的制衡作用,能維持多久?一旦平衡被打破,朝堂又會陷入怎樣的混亂?
這些問題,沒人能給出答案。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抓住這難得的穩定局面,集中精力平定太平天國,應對列強施壓。隨着《垂簾聽政章程》的實施,清廷的行政效率大大提高,南方的軍餉、兵員調配越來越順暢,湘軍、淮軍的攻勢也越來越猛,天京的陷落,已經近在眼前。
接下來,等待大清的,將是天京的最終決戰,是平定內亂後的重建,是洋務運動的深入推進,以及宮廷權力格局在穩定中的微妙變化。而六歲的載淳,也將在這穩定的環境中,繼續他的帝王教育,慢慢成長爲一個真正的君主。